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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歌苓訪談錄:真正的女性主義是有大地之母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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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歌苓訪談錄:真正的女性主義是有大地之母的胸懷


真正的女性主義是有大地之母的胸懷——節選《人物》雜誌裏對當代中文作家嚴歌苓的採訪實錄問: 《老師好美》這個故事中的什麼打動了你,讓你想把它寫成小說?嚴:高三學生接近高考時那種高度的壓力。好像只有戀愛或者是什麼東西能夠舒緩他們這種心情。戀愛是一種壓力,是一種高度的生物凝聚,所以利用情感的高度的凝聚,特別是這場畸戀,我覺得是有可能使他們distract,就是從高度壓力的生活中分心(轉移注意力)吧。我是來批評高考這樣一種社會現象,是一個社會文化的批判。如果不是有這樣的高考生活,可能不會發生的,而且是在2007、2008年,我們國家的經濟還在巨大的起飛過程中,(家長)非常忙碌,這兩個孩子恰恰都缺少母愛,所以他們在老師身上尋求的是一個多重的形象,老師、戀人、賢妻,還得再加上一個母親的形象。其實他們(是處於)多重的缺愛的這種狀態,母親缺席—一個母親非常忙,以爲給了錢就是給了愛;另外一個母親沒文化,給的愛全是錯位的,愛得不得法。我們現在這種非常殘酷的速度化,每個人的身份實際上都在產生一種畸變,母親不像母親,老師不像老師,學生也不像學生。到了今天這個程度,可能會有所調整,但是我寫的是2007、2008年那個時候的狀態。問:母愛缺席似乎不是經濟高速發展之後的事情,而是中國人的一個普遍狀態,不過近幾年確實已經開始反省。嚴:我感覺每次我要提到,我不能出來活動,因爲我要帶女兒,要陪伴她成長,在中國的反應就是,這是個很小的理由,你拒絕(要有)很重大的理由。那在香港或美國,馬上就覺得你這個理由太重大了。我們開始改正了,但是我很多女朋友的孩子都是在沒有母親的情況下長大的,跟着爺爺奶奶,所以這兩個男孩子的那種苦楚,在前幾年應該說還是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問:現在國內70後、80後做了父母的人,應該大部分都有過不被愛的苦楚,所以要學習給予愛。很多從西方翻譯過來的育兒書,對怎樣和孩子相處有很清晰的一步一步的指導。嚴:很多形式化的東西。他們的文化和我們不一樣,他們很講究method,就是說,你用一種方式來做,做久了它會成爲你一種本能、習慣。因爲西方是高度理性化的,特別是美國人,他相信什麼都能通過how to work來教你,實際上這都是垃圾,很多都是誤導的。我覺得呢,我們現在的母親雖然已經participate(參與)孩子的生活,但是她心理上很多東西是不溝通的。比如《老師好美》也寫了,父母親(爲了他上學方便)專門搬到學校旁邊,但是他的整個教育(方式),從來沒有反省過,這樣硬去逼孩子,也有被逼死的,恨死了母親對吧,都有的。就很少有人想一想,孩子多不容易,他又有荷爾蒙的這種折磨,他想戀愛啊。你想,人到了14歲,像寶玉和黛玉這種戀愛發生是非常自然的。沒有一個人認爲應該順應他們,應該怎麼樣去疏導他們的荷爾蒙。那你給他吃藥,讓他不要有荷爾蒙啊,是吧?這是很少得到反省的,就是母親應該怎麼樣去participate in他們的life,怎麼樣去跟他們溝通,怎麼樣去同情他。所以我常常對我女兒說出一句話,會反過來馬上想,我這句話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我現在就是說,你鞋帶系不好不批評,(指責她)直到現在10歲都不會繫鞋帶什麼的,小事情從不批評,大事情比如撒謊、不好好做功課,我是要打屁股的,其他的事情根本不要吼她,你可以去教她做,她做得不好就不好,她能死嗎?我也是一個爲人母才10年的人,很多時候都有做錯事情,特別是她馬上要進入青春期了。(不過)我覺得我是一個聰明人,而且是一個具有同情心的人,我可能會找到一點怎麼做母親的竅門,希望能跟她做朋友。現在她已經跟我談話,就老三老四談那麼多話,但你就需要平等地去聽她講,聽她講爲什麼那個小朋友不喜歡她了,和另外一個小朋友好了,這種雞零狗碎的,小孩有好多事情你要同情她。問:你剛纔說青春期孩子受荷爾蒙的苦,這是一種巨大的同情。嚴:就是他身體裏像個小野獸一樣,躥來躥去的,對吧?現在想想當年那些鬧紅衛兵的人,可能都有這些問題,他變成了一種毀壞的力量,衝撞、打人,通過另外一個渠道找到出路了。科學生理什麼(的),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問:你會是一個青春期孩子的好媽媽。嚴:也難說,我不可能所有時候都很理性。不理性的時候能反過來想一想,不能說我就是這麼做的,就是完全不反思。沒有反思的人是沒有進步的,也不成長,沒有反思的民族是很落後的。問:根據你小說《陸犯焉識》改編的電影《歸來》剛結束放映沒多久,看小說原著,會覺得馮婉喻這女人在家裏好弱勢,愛自家老公愛得那麼自卑,《一個女人的史詩》中的田蘇菲也是這樣,是你生活中有這樣的女人嗎?嚴:對,我媽媽是這樣的,然後我奶奶也是這樣,都是爲丈夫無條件犧牲的,而且她們的丈夫確實都很傑出,她們認爲嫁到這樣的丈夫是非常有幸的嘛。但實際上呢,她們都明白自己是很強大的,當然我媽媽不像我奶奶,我奶奶就更強大,事實上也是她自己最後撐起這個家,帶大3個孩子,是很偉大的一個人。問:感覺你對筆下的女主人公,她們在丈夫面前這樣伏低做小,對她們充滿了憐愛和同情,但同時並沒有反過來對男主人公刻薄,對他們也抱有很大的理解和同情。嚴:這纔是真正的女性主義,因爲你相信你比他更堅韌,生命力要更強。不要看男人的爆發力很強大,但是女人總是持續到最後的,而且壽命也比男人長。從生理上來講,現在看看活下來的老太太,特別特別多,東京也是,很多老太太,平均壽命最高的,日本現在88歲。所以從生命力上來看,(女性)確實是很強的,那麼給一點又怎麼樣?對吧,就根本不跟你一般見識,不跟你計較的嘛,這是我的女性主義。過去人家說我是女性主義我不承認,現在我發現我很女性主義,因爲我把女性主義藏在這樣的一個企圖心裏邊,本來我就比你高了一截。所以我在《扶桑》裏面說的:扶桑跪着,卻寬容了站着的人們。問:是有什麼觸動,才讓你有這樣想法的吧?嚴:有。首先是我前夫的母親,她是作家李準的太太。李準有過幾次大跌宕,幾次被貶到農村去,也有很輝煌的時候,《李雙雙》、《龍馬精神》(都是他的作品),(還有)謝晉導演的電影好多都是出自他的小說。她是寵辱不驚,就是李準被打入地獄,她也是這樣走出來,也沒有說我低人一頭;那他很得意、很輝煌的時候,她也就是:我就是母親,在家裏帶6個孩子。她講了好多好多故事,我覺得她怎麼有這樣的一種balance(平衡)在她心裏?她總是知道該怎麼做,她那種平常心,那種包容。包括李準也是有情人的,所以她的那種包容心,一種感覺就是你是孩子,我是母親,就是丈夫對她來講,有一部分是她的孩子中的一個。所以這是我從她身上得到的啓發,非常有益於我後來做一個女人。問:那李準夫人的這種心態又是從哪兒來的?嚴:後來我爲了寫《第九個寡婦》去農村,見了很多農村婦女,她們跟我講的苦難,怎麼沒的吃,怎麼把蝗蟲抓來炒,把榆樹皮弄下來怎麼把它變成糊糊……那是很苦很苦的日子對吧,就是淡淡地、平平地講她們的苦,還講得很好,還很津津有味的那種感覺。李準太太就是她們當中的一個,只是她們沒有出過村莊。她們在一起也會,她們河南話叫掰男人賴啊,她們也會講自己的丈夫怎麼樣不爭氣啊什麼的,但是基本上來講,她們有一種大地之母的胸懷,藏污納垢,那你蹂躪我、踐踏我,我明天還是我,很堅實。問:《小姨多鶴》中,朱小環也是這種感覺。嚴:對。問:但你在小說中也說,朱小環接納了丈夫納妾這件事,慢慢對丈夫產生了又似姐姐又似母親的感情,理解、同情、包容,但同時在身體上對他也沒了感覺。嚴:親人,變成手足了。問:這是女性主義,那你怎麼看女權主義?嚴:女權主義者做了一些事情,其實是把女性的優越性給扔了。女人本身的一些特性並不是一種劣勢,體力低一點啊,形象上稍微注意一點,稍微漂亮一點,戴胸罩啊或者是化化妝什麼的,其實女人不也挺高興的?我感覺是這樣。她們就把這些東西都拒絕了,抽菸啊或者是燒胸罩,這是一種很淺的女權主義,把它變成了一種政治運動,並不(能)長期地逐漸地改善女性的心理和世界觀,(以及)她的存在意識。任何主義它都是帶有運動色彩的,too much statement(太多表現),所以我就覺得那個東西我不屑。而且跟男性對立,你跟男性對立有好處嗎?女權主義有的時候還是個敵對,對男人,故意從形式上要造成一種敵對感。60年代美國的女權運動—大家不要做飯,大家不要戴胸罩,把所有有女性特徵的東西除掉。問:中國的女權主義者表現沒那麼激進,但毛時代以來提倡的「男女平等」其結果也是男女對立,而非合作,比如50年代大家還覺得男人掙錢女人理家天經地義,但如今似乎爲家裏貢獻物質的多少成爲夫妻關係的一個槓桿,掙錢的理直氣壯,理家的心虛氣短,那麼幹脆,我也不想這麼弱勢,我也去掙錢,那家務活兒、帶孩子的時間等等咱就得掰扯掰扯。嚴:必須要女人出去上班才能維持一個家裏的男女平等,這也是上個世紀中期往後逐漸發生的事情。確實是這樣,不要說東方,其實西方人他把珠寶都給女人,女人還是沒有自主權的呀,也是一個很附庸的身份。他可以裝點你,可以往你身上花錢,但實際上(你)還是個小寵物。西方我覺得這半個世紀逐漸一點點轉過來了,西方男人有很多,他掙錢很多的,比如說我們的大使,美國大使,他有4個孩子,他的妻子總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形象。她不工作,但是她有一個很重要的形象,比如國母,比如第一夫人(都是這樣)。比如我的朋友陳沖,她周圍有很多很闊的醫生太太—她先生是胸外科醫生。她們都不工作,就在家相夫教子,但是地位都非常高。所以我覺得現在在比較好的一種環境,比較有教養的、高尚的人羣裏面,已經做到了,就是,雖然你的工作是建立一個家、給我一個很好的生活環境和大後方,這個事情很重要。那他們的妻子沒覺得,好像是我養着你,你就隨我的便吧,沒有這種心理,至少我沒有看到。問:你會在先生下班前打扮整齊迎接他,那我就會想,我也在家寫了一天,工作了一天,憑什麼要我打扮好了取悅你。嚴:因爲我畢竟還是一個愛美的(人),完美主義者,我不願意自己蓬頭垢面被看到。而且我對男人有種……我覺得我自己不要緊的,我工作,我有韌性,我在社會上闖或者在家裏寫作是我的選擇,在家裏寫不寫作(也)是一種選擇,他並沒有要求你寫,你寫得掙不掙錢也無所謂。那他們是一種毫無選擇,就是丈夫在外面工作養家,跟同事有分歧,要受老闆的壓迫,特別是當時他給德國人做事,我覺得他有很多委屈,天不亮就出門上班。我對很多人,比如說孩子、老人,還有男人,我在《扶桑》裏寫過,我有同情。那麼我覺得他回到家裏,這個家應該是整齊的,有花兒的,晚餐是好的,妻子是新鮮的,不要走之前穿着一個睡衣、浴袍,回來還這樣,是吧?你倒是寫了一天了,但是人家不知道,感覺是一身征塵回來了,就看到這樣一個不堪目睹的家和妻子。從我這個同情他的心理上來講,好像是不該這樣做,這只是一種個人選擇。還有,我讀了A嚴n Rand(艾茵·蘭德)—一個前蘇聯作家,後來到美國用英文寫作,有一大批人非常愛看她的作品,她提出一種叫做Objectivism(客觀主義)的哲學。她講沒有任何東西應該是unearn的,就是不是掙來的,你(得)尊重你的錢、你的愛情。很多女人就認爲,該着我,就是理所當然應該愛我,她說實際上不應該這樣,你要earn(掙得),要繼續earn,你要deserve(值得)他對你的愛、對你的尊重。但是如果一個人邋里邋遢,不做家務,不整理自己,沒有一個self esteem(自尊),那你漸漸地就會變成要求這種unearned love and attention(不勞而獲的愛情和關注),那這種東西會last(長久)嗎?我覺得這是一個女人對自己的一種要求吧。問:女權主義者會說我和你是精神上的伴侶,我不用外表取悅你。嚴: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覺得從原始人就有儀式感,因爲有了這種儀式,有一種精神被保存下來,這是從反向來論證。夫妻關係也是這樣,你很注意對方的感受,他也照樣會注意你的感受。還有就是,女人要不要有自己的一種形象,就是你是不是需要在跑完步(後)洗個澡,然後去買菜、做飯,津津有味地來過一個很積極、很振奮的下午。在我中午停止工作以後,(做這些事)它有種暗示,就是我打起精神在生活,我在照料一個家庭,我在盡一個女主人(的責任)。儘管沒有旁觀者,但是我在做讓自己得意的事情。女人要爲自己得意,不是給人看的。(不應該)你看到鏡子裏的你,覺得你該死去了(笑),那麼沒精神,對吧,灰頭土臉的那種感覺。問:你說最欣賞的自己小說中的人物是《第九個寡婦》中的王葡萄,她是地母一樣的女人,有點無知者無畏的勁頭。你還說給馮婉喻一個失憶的結局,因爲失憶了她反而獲得一種童真,一種不吝。嚴:造反了。問:對。這個會不會是你本人性格里缺少的一種東西,所以想在小說裏實現?嚴:也許,我顧及別人的感覺太多了。

嚴歌苓簡介:

嚴歌苓是一位美籍華人,美國21世紀著名中文、英文作家,好萊塢專業編劇。作品以中、英雙語創作小說,常被翻譯成法、荷、西、日等多國文字,其作品無論是對於東、西方文化魅力的獨特闡釋,還是對社會底層人物、邊緣人物的關懷以及對歷史的重新評價,都折射出複雜的人性,哲思和批判意識。多年的沉澱和積累,直接和間接的經歷與經驗都成爲了她的創作“礦藏”,甚至她和勞倫斯被美國聯邦調查局“攪局”的愛情故事也寫成了長篇小說《無出路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