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鯨，你們是我的海

　　你愛過我嗎？我到底問出口了沒有？只是我該如何回憶你呢，你的脣曾經開啓過我，你一根一根吮過我的手指，你輕輕地發出半嗚咽般的聲音：“當然想你了。”剎那之間，我停在人行道上，我不思，不動，不語，不笑，我以全身心，來與身體最深處的潮騷來抗衡。如果這一生我曾愛過，那一定是你，你是我最接近愛情的幻像。我得到了，一個衡量愛情的標杆。

　　你呢？我愛過你嗎？你沒問過，也許已經不重要了。後來總是抱怨、爭吵，你向我摔枕頭，我大怒準備奪門而出，你情急之下抱住我的腿。你永遠不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麼，我不斷勸自己冷靜，我控制不了我血液裏沸騰的力，想一腳踹開你，把你打個稀巴爛，而你軟癱着，向我拋個媚眼如絲，你傳出發情的氣味，令我更加恨到極點。被愛是奢侈的幸福？NO，如果對方是你不要的人。

　　你們都教過你，教我認識自己的一點一滴，那些我不能承認的、假裝自己不知道的壞，那些我從不知我擁有的美。我的靈我的肉，都像一個叫“走不出的房間”的遊戲，總得去絮絮叨叨找鑰匙、找電線、找紙條……

　　而能不能繞開你？你抱緊我的時候，我很害怕，卻說不清是怕你做別的還是怕你放手。我喘得那麼厲害，我的耳朵淡漠地聽到這喘息聲，無動於衷。什麼也沒發生，我也不想發生什麼，我很矜貴地愛着自己。只是，像大地入秋，燒盡所有麥秸，此刻有春雨落下，突然間，農場變成了淡淡的青。原來，我也是一個有慾念的女子。

　　你讓我知道我的狂野。一間陌生的、簡陋的租房，一個兩個陌生的人，發生了什麼？唉，你去問牆壁吧，如果牆會說話。我以自己意志不堅定爲恥嗎？我這樣容易受誘，我可不可以站起來義正辭嚴地說：我是被騙的？不，我怎麼能夠背叛我自己，我明明玩兒得很高興。而那些曾經是底線的事物，原來這麼容易突破。人性像野馬，一旦恣肆飛奔，很容易出國境。

　　而你，讓我知道我的冷酷。你說熱，脫掉衣服，我避開眼神，不願意看你的大肚腩，你的鬆鬆垮垮、洗得全無本色的內衣。你明明是這樣一個富有學養的男子，你送我《賣桔者言》，你帶我逛你心水的小書店，老闆一見你，不等你發話就直接把好書寄過來。而且你還很有錢，而且你還很愛我，但我……就是不能接受你的身體，我就是不能想象我與一個禿頂、肥胖的裸者相交纏。雖然，我也從來沒有美麗過，我甚至很憎惡人家以貌取我。很慚愧，我是這麼一個庸俗的人，像大部分人一樣老土勢利，不能認識靈魂之美。

　　……

　　是你們來到我生命，還是我去到了你們的生命？我是鯨，去記憶中南方的海，我見過紅藻蔓延，也很有興趣地參觀過一艘着火的船，我大發慈悲救過一個落水的水手，我也與虎鯊鬥過法……如果被油污所困於一個骯髒的海灣，拒絕被解救，那只是緣於心碎。

　　我生命中的每一個人呀，共同組成了我的海洋，海面靜靜映着我的龐大軀體。我因此無可遁形，無論我多麼喜歡意淫自己是依人小鳥，但我，確實是鯨，四海遊蕩，而你們，是我的海。

　　這就是，一個女子的海洋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