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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北大校長周培源:永不滿足的科學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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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北大校長周培源:永不滿足的科學宗師

原北大校長周培源:永不滿足的科學宗師

20年前,初秋時節,中國科技界在北京中苑賓館舉辦了“國際流體力學與理論學術討論會”,會議除了學術交流,還有一項重要的內容是給一位老壽星慶祝90歲生日。專程前來祝壽的國內外著名專家學者總計300多人,其中有很多“重量級人物”:吳大猷、顧毓琇、李政道、楊振寧、周光召……如此陣容集體慶生,在學術界可謂空前絕後。

這位具有如此感召力的壽星是誰?爲什麼能夠得到大家如此一致的尊重?

他就是我國近代力學奠基人和理論物理奠基人之一,曾爲我國科技事業、教育事業和世界和平做出了傑出貢獻的物理學界大師周培源。

時光荏苒,20年轉瞬而過,在周老誕辰110週年之際,讓我們一起回望他不凡的一生。

發奮讀書、立志報國的清華才子

1902年8月28日,周培源出生在江蘇宜興一個開明紳士家庭。而就在一年前,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中國再次陷入了被列強瓜分、帝國主義凌辱的時代亂潮。幼小的周培源,就在那動盪不安、民不聊生的時局中成長。

10歲開始,周培源隨祖父離開宜興老家,輾轉於南京、上海讀書,16歲時入讀上海聖約翰附中。在摩登都市讀書的周培源常常在公園看到“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心中別是一番滋味,而一次相當屈辱的經歷更讓他堅定了振興中華之宏願。

那天,周培源和同學在外灘草地上散步,竟然被一個外國看守轟了出來,他非常氣憤地問:“我們爲什麼不能在這上面走走?”那名看守漫不經心而又輕蔑地說:“中國有一天強大了,你們就可以在這上面走了。”這番經歷讓周培源刻骨銘心,在感到憤怒的同時,也意識到只有中國強大了,才能不受外國人的凌辱,自己的人民才能在自己的國土上隨意行走。

1919年,志在拯救中國的五四運動爆發,周培源毫不猶豫地加入到遊行請願的隊伍中,貼標語、喊口號,他始終衝在最前列。上海聖約翰附中也因此開除了他。

失去學籍的周培源沒有放棄,他回到宜興鄉下,躲進一座寺廟繼續潛心讀書。一天在瀏覽報紙時,他無意間看到清華學校在江蘇省招考五名插班生的廣告,考試地點定在南京。刻不容緩,他立刻趕赴南京參加考試,正所謂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他一舉成功,得入清華。

多年後談及此事,周培源仍興奮地說:“那則報上的招生廣告只登了一天,而且是非常小的一條消息,居然被我看到。”就這樣,周培源邁向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並與清華學校結下了不解之緣。

據周培源的兒子撰文回憶,當時的清華學校分中等科、高等科兩部分,每科四年。而由高等科畢業後,要經過嚴格篩選,“品學兼優”者纔可被直接送往美國,插班進入美國大學二、三年級,學成後回國。由於學校實行淘汰制,因而每年都要招收插班生。周培源報考時,清華已準備成立大學,所以不收一年級新生,而只收插班生。

在清華讀書期間,周培源學習成績優異。他特別鍾愛數理化,崇尚“科學救國”。在他進入清華的第一年,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得到科學驗證,在全世界引起轟動,報刊、雜誌等介紹相對論的文章比比皆是,極大地震動了周培源年輕的心靈。於是他改變學工程學的初衷,決定學習物理。

1924年,周培源從清華大學畢業,當獲准“庚款留美”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芝加哥大學物理系。與許許多多“庚子賠款”出國留學的中國學生一樣,他發憤讀書,希望學得一技之長,報效祖國。他也正是憑這樣的信念創造了一個奇蹟:用了3年半時間,修完了學士、碩士、博士三個學位。1928年他獲得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理學博士學位,並因其學業與科研成果特別優異而獲得該院最高榮譽獎,與趙忠堯、何增祿二人一起被該院院長、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國際著名物理學家密立根稱之爲“加利福尼亞中國三傑”。他的博士論文被當今自然科學史專家許良英評價爲“起點高、難度大,說明他當年心志遠大”。

周培源的女兒也曾經問他:何以能3年半連拿三個學位?周培源回答:“勤奮。別人夏天都休息時,我到處去選課,所以很快修滿學校規定的學分。”

1929年,27歲的周培源回到祖國,受清華大學第一位校長羅家倫聘請,成爲該校最年輕的物理教授。

誨人不倦、桃李天下的教育大師

到清華任教後,周培源先後開設了理論力學、電動力學、對論等理論物理領域的前沿課程,將世界上最前沿的理論和研究帶到了清華。

物理學和數學一樣,容易讓人感到枯燥。但是周培源的課卻講得生動有趣,富有感染力。他每一次講課都非常認真、起勁,語速很快,卻有深度和邏輯性。他十分注重引導學生進行主動思考,鼓勵學生進行討論。他曾說:“傳播科學知識不能單憑呆板的說教,而應該有生動活潑的形式和技巧,才能引人人勝,潛移默化,達到最佳效果。”他講課和作學術報告,常常是“聽衆太多”、“座無虛席”。

他既重視學生的基礎訓練,又主張“教學要與科學研究相結合,並身體力行”,要求學生“應該接觸實際,學習解決實際問題的方法”,鼓勵他們“大膽探索,勇於攻堅,不怕艱險,鍥而不捨,爲追求科學真理奮鬥終身”。

畢業論文作爲學生學業的重頭戲,更是周培源緊抓的一個重點。他嚴格把關,逐段逐句斟酌,反覆修改,而且親手推導驗證有關公式,對標點符號、圖注、目錄和頁碼都仔細校覈。這樣綿密而又一絲不苟的工作貫穿他的一生,他帶的研究生們都說:“在我撰寫的博士論文及發表的有關論文中,浸透着周老的心血。每一篇論文的完成及其英文表達,無不經周老數次悉心修改。”

周培源始終倡導“學生應當超過老師”。他說:“學生在前一輩人的基礎上往前走,應該超過他們的老師,這樣人類纔會進步。不然,如果學生總是不及老師,那就一代不如一代,最後人類就要退步到成爲穴居野人了。”

言傳身教是他一生的事業,而爲了推動祖國的教育事業,周培源還多次損贈房產、文物和獎金。1987年,他將祖傳的26間共600多平方米的家鄉住宅捐獻給江蘇省宜興市科協,作爲家鄉人民開展科普活動的場所。兩年後,他和夫人王蒂澂把他們數十年省吃儉用搜集收藏的145幅珍貴古書畫捐獻給無錫市博物館。無錫市政府向他們頒發了一筆獎金,他們旋即將這筆獎金的大部分捐贈出來,作爲科學基金與獎學金,用於資助鼓勵科技、教育事業的發展,“讓人人享受科學技術的恩惠”[]。他認爲:“字畫文物與獎金既來自人民,都應該把它們還給人民。”

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教學者,在他從事高等教育工作的60多年中,爲我國培養了王竹溪、張宗縫、彭桓武、錢三強、何澤慧、何柞麻、王淦昌、李政道、朱光亞等幾代知名的力學家和物理學家。“兩彈一星”元勳大多是他的學生,有的還是他學生的學生,真不愧是“桃李滿園的一代宗師”。

勤奮嚴謹、鍥而不捨的科學巨匠

周培源的國際聲譽,更多地源於他的科學研究。從1926年起直至1993年去世,周培源從事相對論研究的時間跨度長達近70年,從事湍流理論研究長達50多年,先後在這兩個物理學基礎理論中重大而困難的領域裏發表了數十篇論文,奠定了中國理論物理研究的基礎。

周培源是謙虛的,面對這樣的成就,他自稱是“以勤補拙”。同時他也十分強調科學界前輩對自己的啓發和影響,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他的“偶像”愛因斯坦。

周培源是中國唯一一位在愛因斯坦身邊長期工作的人。1936年,周培源利用清華的科研休假年到美國新澤西州的普林斯頓高級研究院,參加由愛因斯坦親自主持的廣義相對論高級研討班,在那裏,他與愛因斯坦一起工作了一年,對運動方程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談論。這一年的接觸,對周培源一生的科學研究起到了深遠的影響,愛因斯坦求解運動方程所用的逐級近似的方法,就對他後來的湍流研究有很大的啓發作用。

回國後,周培源潛心研究廣義相對論,之後爲了支持抗戰,他又轉向更具實用性的湍流理論研究,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他在上世紀20年代提出的廣義相對論引力論中的“座標有關”論點,80年代後期獲得了科學實驗的初步支持;1975年他提出的研究湍流理論的“準相似性條件”,1986年在北京大學湍流實驗室中獲得了證實;80年代,他又提出求解脈方程的逐級迭代法,從而使他1945年提出的湍流平均運動方程與脈動方程應聯立求解的夢想得以實現,湍流求解問題得到徹底解決。50多年來的頑強奮鬥,他終於建立了我國獨特的湍流理論體系,被世界公認爲湍流模式理論的奠基人。

在很多人看來,周培淵早已功成名就,大可頤養天年。但是他卻仍抓住一切時間工作。至今,他的三女兒周如玲還記得一件事:1980年,周培源在麻省理工學院當訪問教授時,房間的空調機壞了,人坐在屋裏熱得直冒汗。他穿了一件背心,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地演算,一坐就是幾個鐘頭。幾天後,他把算稿拿給周如玲覈對。五六頁的算稿,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公式、符號,加起來少說也有近萬個字符。周如玲覈對下來,只發現有一個張量的下標,在謄寫時抄錯了,頃刻被感動得熱淚盈眶。“要知道,那時他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周如玲說。

通常而言,科學家從事科技事業的黃金年齡在中青年,而周培源的黃金年齡段卻一直延續到耄耋之年。在他80歲至90歲的十年中,他和他的學生、同事共發表24篇科學論文,其中7篇重要論文都是他自己研究撰寫以個人名義發表的,其他論文也大多是在他的主持研究下共同撰寫的。一位科學家在如此高齡獲得如此豐碩的科研成果實屬罕見!這恰恰是因爲他尊重科學,相信科學,對科學執着追求、鍥而不捨。

熱愛祖國、無私奉獻的和平使者

作爲一名科學家,周培源一直以他那特有的敏銳眼光、執着而科學的態度,推動着中國科學的進步;作爲一名教育家,他一直以豁達的胸懷、嚴謹而細緻的精神,伴隨着中國教育事業的發展。作爲一名愛國者,他又以他的實際行動,實現“科學救國”的理想。

“七七事變”後,周培源受時任清華大學校長的梅貽琦之託,安排學校南遷,並先後擔任長沙臨時大學和昆明西南聯合大學物理系教授。在昆明,他住的地方離學校有近40里路。他又要上課,又要照顧女兒上學,而代步工具只有一匹馬,到後期更是隻有人力腳踏車,但他風雨無阻,從未誤課遲到,在艱苦的環境中還堅持着科學研究。

出於“抗戰必勝,終有一日將驅除仇寇”的信念,一心想以科學救國的周培源,放下了研究了十幾年的相對論,毅然轉向了應用價值較大的湍流理論。多年以後當別人詢問其中緣故時,他說:“當時我認爲相對論不能直接爲反戰服務。作爲一個科學家,大敵當前,必須以科學挽救祖國,所以我選擇了流體力學。”

作爲知名理論物理學家,周培源多次去國外進行學術交流,期間多次被高薪聘請,國內外親友也常常勸阻挽留,但他從不爲之所動,每次完成任務就及時回國。1945年,二戰結束,周培源所在的美國國防委員會戰時科學研究與發展局中的大部分科研人員都留在了美國海軍部隊,周培源也應邀留下,在新成立的海軍軍工試驗站工作。但該站後來提出,應聘者必須是美國公民。聽到這個消息的周培源態度十分明確:不入美國國籍,不做美國公民,只能臨時在此服務,第二年7月必須要代表中國學術團體去歐洲參加國際會議。

爲了留住周培源,美方只得接受了上述條件。

1947年,周培源毅然放棄在美國的優厚待遇,攜同夫人王蒂澂及三個女兒回到祖國。那時,國民黨已全面發動內戰,在國內外的不少朋友得知周培源全家要回國時,都勸他不要這麼做。周培源當時的想法是:“我雖不瞭解共產黨的政策,但共產黨人也是中國人,共產黨在延安時期就有很高的聲譽,而且我是由清華大學派送去美國進行科學研究的,所以我一定要回到清華大學工作。”回國後,他將愛女周如雁送入人民解放軍,周如雁後來隨軍南下,參加解放全中國的戰鬥。

解放後,周培源作爲科學界的代表,參加了中國人民保衛和平委員會成立大會,並當選爲常務理事。不久,他前往華沙出席第二屆世界和平大會,從此開始了爭取世界和平之旅,併爲此奔波40餘年。周培源曾多次說過:“10億中國人民是世界和平的堅決捍衛者。”“中國人民要以一個積極的姿態去參加國際和平活動,讓世人聽到中國人民的和平聲音。”作爲中國人民的和平使者,周培源在爭取裁軍、反對製造原子武器及其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方面,做出了傑出貢獻。

“這一輩子不是我所追求的”

1992年,回到文章開頭的那一天,90大壽的周培源看到濟濟一堂的弟子門生,看到他們成長爲科技界翹楚,看到祖國科學後繼有人時,身着西裝的他“從始至終眼眶都是溼潤的”。他有在講臺上演繹幾十度春秋的母語漢語,他英語嫺熟,他有讀取博士學位時的第二外語法語,但此時,好像哪一種語言都令他難以表達內心感受。唯有滿頭華髮在燈光和鮮花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1993年11月24日,周培源走完了他光輝的一生。

有人說他像一座大山,“離得越遠,對大山的雄偉氣勢感受得越深刻”。有人說他像一條大河,“奔突着向前”。而他自己卻說:“這一輩子不是我所追求的”。周培源擁有科研育人兩相高的人生,他卻依舊對自己不滿意,也許,“春蠶到死絲方盡”遠遠不足以描寫他對自己所要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