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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衡:劉家峽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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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衡:劉家峽綠波

樑衡:劉家峽綠波

當我乘交通艇,一進入黃河上游的劉家峽水庫時,便立即傾倒於她的綠了。這裏的景色和我此時的心情,是在西北各處和黃河中下游各段從來沒有過的。

一條大壩攔腰一截,黃河便膨脹了,寬了,深了,而且性格也變得沉靜了。那本是夾泥帶沙,色灰且黃的河水;那本是在山間湍流,或在垣上漫溢的河牀,這時卻突然變成了一汪百多平方公里的碧波。我立即想起朱自清寫梅雨潭的那篇《綠》來。他說:“那醉人的綠呀,彷彿一張極大極大的荷葉鋪着……”我真沒有想到,這以“黃”而聞名於世的大河,也會變成一張綠荷葉。水面是極廣的。向前,看不到她的源頭,向後,望不盡她的去處。我挺身船頭,真不知該作怎樣的遐想。朱自清說,西湖的綠波太明,秦淮河的綠波太暗,梅雨潭的特點是她的鮮潤。

而這劉家峽呢?我說她綠得深沉,綠得固執。沉沉的,看不到河底,而且幾尺深以下就都看不進去,反正下面都是綠。我們平時看慣了紙上、牆上的綠色,那是薄薄的一層,只有一筆或一刷的功底。我們看慣了樹木的綠色,那也只不過是一葉、一團或一片的綠意。而這是深深的一庫啊,這偌多的綠,可供多少筆來蘸抹呢?她飛化開來,不知會把世界打扮成什麼樣子。大湖是極靜的,整個水面只有些微的波,像一面正在晃動的鏡子,又像一塊正在抖動的綠綢,沒有浪的花、濤的聲。船頭上那白色的浪點剛被激起,便又倏地落入水中,融進綠波;船尾那條深深的水溝,剛被犁開,隨即又悄然攏合,平滑無痕。好固執的綠啊。我疑這水確是與別處不同的,好像更稠些,分子結構更緊些,要不怎會有這樣的性格?

這個大湖是長的,約有六十五公里,但卻不算寬,一般寬處只有二三公里吧,總還不脫河的原貌。一路走着,我俯身在船舷,平視着這如鏡的湖面,看着湖中山的倒影,一種美的享受涌上心頭。山是拔水而出的,更確切點,是水漫到半山的。因此,那些石山,像柱,像筍,像屏,插列兩岸,有的地方陡立的石壁,則是豎在水中的一堵高牆。因爲水的深綠,那倒影也不像在別處那樣單薄與輕飄,而是一溜莊重的輪廓,使人想起夕陽中的古城。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刻,即使遊人也不敢像在一般風景區那樣輕慢,那樣嬉戲,那樣喊叫。人們依在舷邊,佇望兩岸或凝視湖面。這新奇的綠景,最易惹人在享受之外思考。我知道,這水面的高度竟是海拔一千七百多米。李白詩云:“黃河之水天上來”,那麼,這個庫就是一個人們在半空中接住天水而造的湖,也就是說,我們現時正坐看半空水上游呢。我國幅員遼闊,人工的庫、湖何止萬千,劉家峽水庫無論從高度、從規模,都是首屈一指的。當年郭沫若遊此曾賦詞嘆道:“成績輝煌,嘆人力真偉大。回憶處,新安鴨綠,都成次亞。”那黃河本是在西北高原上橫行慣了的,她從天上飛來,一下子被鎖在這裏。她只有等待,在等待中漸漸馴順,她沉落了身上的泥沙,積蓄着力量,磨鍊着性格,增加着修養,而貯就了這汪沉沉的綠。她是河,但是被人們鎖起來的河;她是海,但是人工的海。她再沒有河流那樣的輕俏,也沒有大海那樣的放蕩。她已是人化了的水泊,滿貯着人的意志,寄託着人們改造自然的理想。她已不是一般的山窪綠水,而是一池生命的乳漿,所以才這樣固執,這樣深沉,纔有這樣的性格。

船在庫內航行,不時見兩邊的山坡上探下一根根的粗管子,像巨龍吸水,頭一直埋在湖裏,那是正修着的揚水工程。不久,這綠水將越過高山,去灌溉戈壁,去滋潤沙漠。當我棄舟登岸,立身壩頂時,庫外卻是另一種景象。一排有九層樓高的電廠廠房,倚着大壩橫騎在水頭上。那本是靜如處女的綠水,從這廠房裏出來後,瞬即成爲一股急噴狂涌的雪浪,衝着、撞着向山下奔去,她被解放了,她完成任務了,她剛纔在那廠房裏已將自己內涵的力轉化爲電。大壩外,鐵塔上的高壓線正向山那邊穿去。像許多一齊射出的箭。她帶着熱能,東至關中平原,西到青海高原,北至騰格裏沙漠,南到隴南。這裏的工作人員說,他們每年要發五十六億度電,只往天水方向就要送去十六億度,相當於節煤一百二十萬噸呢。我環視四周,發現大壩兩岸山上的新樹已經吐出一層茸茸的綠意,無數噴水龍頭正在左右旋轉着將水霧灑向它們。是水發出了電,電又提起水來滋潤這些綠色生命。這沉沉的綠水啊,在半空中作着長久的聚積,原來是爲了孕育這一瞬的轉化,是爲了獲得這爆發的力。現在劉家峽的上游又要建十一個這樣大的水庫了,將要再出現十一層綠色的階梯。黃河啊,你快綠了,你將會“碧波綠水從天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劉家峽啊,你這一湖綠色會染綠西北,染綠全國的。我默默地祝賀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