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瑩：幾米的空靈世界

楊瑩：幾米的空靈世界

當我捧着一本本幾米繪本時我會想，如果，在我居住的這個城市裏，也出現了幾米這樣感覺、這種精神、這種才氣的人，我真擔心自己會愛上他。

有時走在路上，我會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畿米，感受一個“藏在書後的大師”，用簡練的圖畫和明朗的詩文扣響我們內心之門，他用最簡單最直觀甚至充滿童趣的方式爲讀者傳達一些生活哲理，不難感覺出他有一顆童心，他常常以一個孩子的眼睛去看世界，說出的卻是富有哲理的“大實話”。

他以簡約的幽默、智性和對現代人精神的洞察，把心靈最真實的聲音毫不介意地說給正在路上孤獨行走的人：“我小心翼翼地走進這無風無雨，不斷向下探去的深邃地道，聽到自己孤單的腳步聲，迴盪在寂寥的空氣中……”“我習慣獨處與自言自語，幻想一個人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遊走。”“我開始練習從一個陌生的小站出發，前往另一個陌生的小站。如果所有地下鐵都連成一個世界，是不是可以帶我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啊）看到“我在擁擠的車廂裏，迷失了方向。”“雖然睜開眼睛，卻仍昏昏欲睡……”這兩句時，我想到我自己生活着的這個世界，這種環境，以及周邊的氛圍，有時正是這種感覺。我們“……在這個城市裏，常常受傷。幸好我復原得很快。”因爲“世界是沒有出口的迷宮”“在這個城市裏，我不斷地迷路。不斷地坐錯車，並一再下錯車。”（以上句子摘自畿米繪本：《地下鐵》）

不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是周圍的環境讓你時常忘記自己在哪裏和自己要去什麼地方。常常迷迷糊糊闖入多霧的沼澤，深陷泥淖進退兩難。“蘋果的顏色跟櫻桃一樣紅嗎？我可以幸運地找到最甜美的那一顆嗎？”每個人都想找到那麼理想的紅果子，紅果子可是他需要的健康、事業、佳人等等，總之是他最想得到又一直得不到的東西。找到紅果子的人當然是幸運的了，但畿米他肯定是沒有找到，否則，他不會有這樣的問句。最難得的總是知己，然而，“車站中的人羣總是這麼來去匆匆。有人會在地下鐵的出口等你嗎？”雖然仰望藍天的感覺已不復記憶，但云彩的變化依舊讓人癡迷。

畿米1995年被診斷出白血病，對很多人而言，這是一個絕望的處境。畿米用畫畫和寫文來抵禦精神的絕望，在一個幾乎孤獨的環境裏自己幫助自己。他把他的眼睛和心所體察的世相變成書卷中的畫，他把自己感受到的人情，變成畫面、詩文。想想畿米，再想想自己，我們在行走中所遭遇的艱難比起畿米來，又算什麼？他的畫，懂不懂繪畫的人都喜歡看，在我的朋友中，不管會不會畫畫，沒有不喜愛的，他用色彩、用心靈創造的世界，沒有人不喜歡。

他創造的世界給人無窮的聯想，別人卻無法臨摹，爲什麼模仿不了他，因爲他不僅僅是個畫家，他還是個詩人。隨手翻開他的《月亮忘記了》，你喜歡的句子一下子就會跳入眼簾：

“他們（男孩兒和月亮）喜歡在雨中散步，聆聽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傘面的清脆聲音。”

“看不見的，是不是就等於不存在？記住的，是不是就永遠不會消失？”

“每一個黃昏過後，大家焦慮地等待，卻再也沒有等到月亮升起……潮水慢慢平靜下來，海洋凝固成一面漆黑的水鏡。沒有月亮的夜晚，世界變得清冷幽寂。但是，最黑的黑夜即將過去，月亮出來了……”這些不明明是詩麼？

他是一位以心靈作畫、以畫作詩的詩人，沒有字的作品也是詩，只有幾個字的空間也是畫。那些簡單的句子，那留有很大空白的地方，也吸引着人們的目光，不捨離開，有時甚至想，只有把它掃描複製下來纔好。於是，在寧靜中反覆地讀，一頁一頁地讀，一本一本地讀，《向左走，向右走》、《月亮忘記了》、《聽畿米唱歌》、《照相本子》、《森林裏的祕密》、《微笑的魚》、《黑白異境》、《森林唱遊》、《我的心中每天開一朵花》、《布瓜的世界》、《1、2、3、木頭人》……他的一張很輕鬆的畫也許會讓你想起曾經持續多年的某種極度的精神苦悶，想起你自己迷惘的時候，以及天真想當然的時候。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或在一個寂寥的黃昏，懶懶地躺在沙發上，或在晚上洗乾淨自己上牀想看點東西時，半依在舒服的牀頭，認真地一頁頁翻看，輕鬆中總有所獲，同時給自己帶來一些回憶和一個好心情。它似乎很“簡單”，卻能使人常常掩卷而陷入某種遐想之中。

隨意的，他就可給人一種精神，感覺他的精神家園是那樣的豐富，開滿了聖潔的花兒。他以這種形式在“玩”出、在畫出他內心的感覺，同時流露出了他的才華。他真是有才華的。這才華隨處顯露。他的畫就像他平時的日記。隨便拿他的一幅畫來看，以爲那就是他在某一時刻某一地方的一個感覺，很獨特的感覺，猶如玫瑰和草在陽光下靜靜而甜蜜地開放和生長。

沒有什麼會麻痹他的神經，因爲他是個感受力特別強的詩人，於是，他的感覺特別豐富，他的畫充滿了詩意，感覺整個畫面上都流淌着詩意：“一車車微笑的月亮，運往每個哀傷的黑暗城市。”“瑩潤可愛的月亮，發出溫柔的光芒，焦慮的人們，暫時忘記了害怕。”（以上句子摘自畿米繪本：《月亮忘記了》）感覺他的作品本身如月亮，真閱讀着它的人，自己正在焦慮中，一看他的畫，便忘記了讓自己煩憂的事情。回想曾經讓自己害怕、焦慮的日子，多麼渴望有一個讓自己能安靜的月亮，不由自主地會想到得到月亮和太陽。有時那個月亮是朋友，有時遇到過這樣的月亮……無意間相遇，卻爲幽暗的生命帶來溫柔美好的光亮；有時，那個月亮卻正是自己。而那時陪伴自己的不也有一個孤獨的月亮嗎？有時也遇到過月亮，發出過溫柔的光茫，然而，時境不同，“月亮”便不同。不同的月亮給人不同的感覺。也有看不到月亮的時候，那日子是灰暗的，多麼渴望身邊出現一個月亮啊！看不到月亮又感覺不到太陽的日子是多麼的灰暗和潮溼啊！

他把自己那些來自生活的看似平常的心靈體驗，用畫筆表現出來。“太陽出來時，他（月亮）總是晦暗地沉睡不醒。太陽下山後，卻精神抖擻地清亮起來。”“世界停電的夜晚，他們爬到屋頂，靜靜欣賞黑暗世界的驚喜。沒有人與他們分享這神祕安靜的時刻。”我真佩服，我無法不佩服他的想象力。畫面上，一個孩子抱一個月亮，隨意地把玩着他們手中的月亮。別的孩子都很快活，可只有“他（這一個孩子）跟他（他的月亮）愈來愈孤單”，因爲他的朋友愈來愈少。

這就是畿米的世界，一個天籟、愉悅、飄逸、空靈的世界；一個真誠，坦誠，直白，無法模仿的世界；無法模仿，便獨一無二，這個獨一無二的世界給我們帶來了沉靜、輕鬆和俏皮；帶來了單純、乾淨和自由；帶來了一個現代都市人、文人的一種真誠的生命體驗；帶來了一個有心靈之痛但不悲觀的具有獨特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