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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經典作品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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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經典作品摘抄

林清玄經典作品摘抄

導語:林清玄的散文風格簡樸、清新、智慧、幽遠,能做到虛實生輝,空靈流動,具有詩性之美。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三篇林清玄經典作品摘抄,希望你們喜歡

林清玄經典作品摘抄

一、《永銘於心》

我媽媽是典型的農家婦女,從前的農家婦女幾乎是從不休息的,她們除了帶養孩子,還要耕田種作。爲了增加收入,她們要養豬種菜做副業;爲了減少開支,她們夜裏還要親自爲孩子縫製衣裳。

記憶中,我的媽媽總是忙碌不堪,有幾個畫面深印在我的腦海。

有一幕是:她叫我和大弟安靜地坐在豬舍前面,她揹着我最小的弟弟在洗刷豬糞的情景,媽媽的個子矮小,我們坐在豬舍外看進去,只有她的頭高過豬圈,於是,她和小弟的頭在那裏一起一伏,就好像在大海浪裏搏鬥一樣。

有一幕是:農忙時節,田裏工作的爸爸和叔伯午前總要吃一頓點心止餓。點心通常是鹹粥,是昨夜的剩菜和糙米熬煮的,媽媽挑着鹹粥走在僅只一尺寬的田埂,賣力地走向田間,她挑的兩個桶子,體積比她的身體大得多,感覺好像桶子擡着她,而不是她挑桶子,然後會聽見一聲高昂的聲音:“來哦!來吃鹹粥哦!”幾裏地外都聽得見。

還有一幕是:只要家裏有孩子生病,她就會到廟裏燒香拜拜,我每看到她長跪在菩薩面前,雙目緊閉,口中喃喃祈求,就覺得媽媽的臉真是美,美到不可方物,與神案上的菩薩一樣美,不,比菩薩還要美,因爲媽媽有着真實的血肉。每個人的媽媽就是菩薩,母心就是佛心呀!

由於我深記着那幾幕母親的影像,使我不管遭遇多大的逆境都還能奮發向上,有感恩的心。

也使我從幼年到如今,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一句忤逆母親的話。

二、《秋聲一片》

生活在都市的人,愈來愈不瞭解季節了。

我們不能像在兒時的鄉下,看到滿地野花怒放,而嗅到春風的訊息;也不能在夜裏的庭院,看揮扇乘涼的老人,感受到夏夜的樂趣;更不能在東北季風來臨前,做最後一次出海的航行捕魚,而知道秋季將盡。

都市就是這樣的,夏夜裏我們坐在冷氣房子裏,遠望落地窗外的明星,幾疑是秋天;冬寒的時候,我們走過聚集的花市,還以爲春天正盛。然後我們慢慢迷惑了、迷失了,季節對我們已失去了意義,因爲在都市裏的工作是沒有季節的。

前幾天,一位朋友來訪,興沖沖的告訴我:“秋天到了,你知不知道?”他突來的問話使我大吃一驚,後來打聽清楚,才知道他秋天的訊息來自市場,他到市場去買菜,看到市場裏的蟹兒全黃了,才驚覺到秋天已至,不禁令我啞然失笑;對“春江水暖鴨先知”的鴨子來說,要是知道人是從市場知道秋天,恐怕也要笑吧。

古人是怎麼樣知道秋天的呢?

我記得宋朝的詞人蔣捷寫過一首聲聲慢,題名就是“秋聲”:

黃花深巷,

紅花低窗,

淒涼一片秋聲,

豆雨聲來,

中間夾帶風聲。

疏疏二十五點,

麗譙門不鎖更聲。

故人遠,

問誰搖玉佩,

檐底鈴聲。

彩角聲隨月墮,

漸連營馬動,

四起茄聲。

閃爍鄰燈,

燈前尚有砧聲。

知他訴愁到曉,

碎噥噥多少蛋聲!

未了,

把一半分與雁聲。

這首詞很短,但用了十個“聲”字,在宋朝輩起的詞人裏也是罕見的;蔣捷用了風聲、雨聲、更聲、鈴聲、笳聲、砧聲、蛩聲、雁聲來形容秋天的到來,真是令人感受到一個有節奏的秋天。中國過去的文學作品裏都有着十分強烈的季節感,可惜這種季節的感應已經慢慢在流失了。有人說我們季節感的迷失,是因爲臺灣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這一點我不同意;即使在最熱的南部,用雙手耕作的農人,永遠對時間和氣候的變化有一種敏感,那種敏感就像能在看到花苞時預測到它開放的時機。

在工業發展神速的時代,我們的生活不斷有新的發現。我們的祖先只知道事物的實體、季節風雲的變化、花草樹木的生長,後來的人逐漸能穿透事物的實體找那更精細的物質,老一輩的人只知道物質最小的單位是分子,後來知道分子之下有原子,現在知道原子之內有核子,有中於,有粒於,將來可能在中子粒子之內又發現更細的組成。可嘆的是,我們反而失去了事物可見的實體,正是應了中國的一句古話“只見秋毫,不見輿薪”。

到如今,我們對大自然的感應甚至不如一棵樹。一棵樹知道什麼時候抽芽、開花、結實、落葉等等,並且把它的生命經驗記錄在一圈圈或鬆或緊的年輪,而我們呢?有許多年輕的孩子甚至不知道玫瑰、杜鵑什麼時候開花。更不要說從聲音裏體會秋天的來臨了[]。

自從我們可以控制室內的氣溫以未,季節的感受就變成被遺棄的孩子,儘管它在冬天裏猛力的哭號,也沒有多少人能聽見了。有一次我在紐約,窗外正飄着大雪,由於室內的暖氣很強,我們在朋友家只穿着單衣,朋友從冰箱拿出冰淇淋來招待我們,我拿着冰淇淋看窗外大雪竟自呆了,懷念着“紅泥小火爐,能飲一杯無”那樣冬天的生活。那時,季節的孩子在窗外探,我彷彿看見它躡着足,走入了遠方的樹林。

由於人在室內改變了自然,我們就不容易明白冬天午後的陽光有多麼可愛,也不容易體知夏夜庭院,靜聽蟋蟀鳴唱任涼鳳吹拂的快意了。因爲溫室栽培,我們四季都有玫瑰花,但我們就不能親切知道春天玫瑰是多麼的美;我們四季都有杜鵑可賞,也就不知道杜鵑血一樣的花是如何動人了。

傳說唐朝的武則天,因爲嫌牡丹開花太遲,曾下令將牡丹用火焙燔,嚇得牡丹仙子大爲驚慌,連忙連夜開花以娛武后的歡心,才免去焙燔之苦。讀到這則傳說的時候,我還是一個不經事的少年,也不禁掩卷而嘆;我們現在那些溫室裏的花朵,不正是用火來烤着各種花的精靈嗎?使牡丹在室外還下着大雪的冬天開花,到底能讓人有什麼樣的樂趣呢?我不明白。

萌芽的春、綠蔭的夏、凋零的秋、枯寂的科在人類科學的進化中也逐漸迷失了。我們知道秋天的來臨,竟不再是從滿地的落葉,而是市場上的蟹黃,是電視、報紙上暖氣與毛氈的廣告,使我在秋天臨窗北望的時候,有着一種傷感的心清。

這種心情,恐怕是我們下一代的孩子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吧!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三、《香魚的故鄉》

在臺北的日本料理店裏有一道名菜,叫“烤香魚”,這道烤魚和其他的魚都不一樣;其他的魚要剖開拿掉肚子,香魚則是完整的,可以連肚子一起吃,而且香魚的肚子是苦的,苦到極處有一種甘醇的味道,正像飲上好的茗茶。

有一次我們在日本料理店吃香魚,一位朋友告訴我香魚爲什麼可以連肚子一起吃的祕密。他說:“香魚是一種奇怪的魚,它比任何的魚都愛乾淨,他生活的水域只要稍有污染,香魚就死去了,所以它的肚子永遠不會有髒的東西,可以放心食用。”朋友的說法,使我對香魚的品味大大的提高,是怎麼樣的一種魚,心情這樣高貴,容不下一點環境的污跡?這也使我記憶起,十年前在新店溪旁碧潭橋頭的小餐館裏,曾經吃過新店溪盛產的香魚,它的體型細小毫不起眼,當時還是非常普通的食物,如今,新店溪的香魚早就絕種了,因爲新店溪被人們染污了,香魚拒絕在那樣的水域裏存活。

現在日本料理店的香魚,已經不產在新店溪,而要從日本空運來臺,使香魚的身價大大增高,幾乎任何魚都比不上。聽說在澎湖某些沒有被污染的海域,還能找到香魚的蹤跡,可是爲數甚少,早就無法供應吃客的需求了。本來在新店溪旁的普通食物,如今卻在臺灣找不到故鄉,想起來就令人傷感。

每次吃香魚的時候,我的心清就不免沉重,那種沉重來自香魚的敏感,在許多人的眼裏,所有的魚做爲食物以外,就沒有別的意義了。香魚卻不同,因爲它的喜愛潔淨,使我們更覺得應該有一個清潔的生存空間。在某一個層次上,香魚是比人更窟貴的,我們生活在一個被污染的環境,到處充滿了刺耳的噪音和汽車排放的黑煙,可是時間一久,我們就適應了這樣的環境,甚至一點抗辯也沒有。

沒有新鮮的空氣、沒有乾淨的溪水、沒有清爽的天空,甚至沒有安靜的聽覺,我們都已經峭焉不察了,面對着一天比一天沉淪的生活空間,有時我們完全失去了警覺。

香魚不然,它不肯自甘於污濁的溪水,不肯改變自己去適應一個更壞的環境,於是它選擇了死,寧潔而死,不濁而生,那樣的氣節,更使我們面對香魚的時候低徊不已。

記得多年以前,我在梨山上,參觀過蹲魚的養殖;蹲魚是瀕臨絕跡的魚類,在臺灣,只有梨山上清澈的溪水和適當的水溫,能讓他們樂於悠遊,正由於它們獨特的品性,使養殖的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也正因爲這樣,鱒魚在人們的心目中,永遠不會和吳郭魚相提並論。

有一次我在澎湖的海邊度假,漁民們邀請我到海邊去欣賞奇景。那一天,許多海豚無緣無故的游到岸上集體自殺,我站在海岸邊,看着那些到處羅列的海豚,它們從海里跳到岸上等待着死亡,卻沒有人知道原因,我也不知道。

海豚的集體自殺,給當地的漁民帶來一筆小財,沒有人探問它們爲什麼拒絕生存,我的心裏卻充滿了疑惑;海豚是一種智商很高的動物,它們到底爲什麼要集體自殺呢?

是不是心情上受了什麼委屈?在以前海面乾淨的往日,是不是也有海豚自殺呢?生物學家恐怕也無法解開海豚自殺的謎題,但是我深知,海豚的自殺不是“無緣無故”,一定有它的理由,只可惜,我們不能理解。唯一可以理解的是,動物有動物的想法,魚也有魚的心情。乾淨的海,是海豚的故鄉;清澈的溪水,是香魚和蹲魚的故鄉;它們寧可做失鄉的遊魂,也不願活在污濁的水域,是做爲人的我們,應該深切反省的。

有許多飼養鳥類和熱帶魚的朋友,經常向我抱怨,不管他們如何細心照料,鳥和魚都會無故的死去,我想,魚鳥的死都不是無故的,因爲鳥是屬於山林的,不屬於籠子;魚是屬於河海的,不屬於水箱。現在更嚴重的是,即使在山林河海,由於人爲的污染,許多動物都活得不快樂,恐怕在大自然裏,只有一種動物對壞的環境能安之如常,那種動物的名字叫做“人”。

幾年前,人們在新店溪“放香魚”,讓香魚回到它的故鄉,據說現在新店溪裏已有爲數極少的香魚存活,如果河川不繼續污染,將來我們食用的香魚不必從空中來,而是本鄉的土產。

香魚是我們的,故鄉也是我們的,我們千萬不要讓故鄉成爲巷魚拒絕的地方。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