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面設計師的五年創業之路：從苦逼到牛逼

　　我從事設計師的職業已經七年零六個月了，自己創業也將近五年了。每一個脫穎而出的設計師背後都有一部血淚史。還是那句話，苦逼的時間長了總有牛逼的那天！

　　今天是猴年大年初一。掐指一算，我從事設計師的職業已經七年零六個月了，自己創業也將近五年了。

　　2015年，我寫過一篇文章：“爲什麼設計師的工資這麼低”，擁有了一些粉絲。雖然回覆網友佔據了我很多時間，但是能夠以己之力幫助別人，傳授一些經驗教訓給後來者，還是頗有成就的事情。看到那些迷茫的人，就彷彿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因爲我自己在設計路上也走過很多彎路，遇到過很多挫折，流過很多眼淚（我是女設計師），同時也收穫了友情，愛情，和許多客戶的信任和認可。所以，我想抽春節這點閒暇時間寫一下我和周圍人從事設計的一些心路歷程，希望能給後來人一些啓示。大部分的設計師，從業沒幾年就會被低廉的薪水，繁重的壓力，挑剔的客戶折磨得早早逃離，行業生涯就此夭折終結。大浪淘沙，留下來的是金子。那些堅守行業的設計師，不惜耗費體力時間，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靠專業過寬裕體面的生活，能夠馳名業界，在客戶面前有話語權。不能說留下來的或者轉行的哪個好哪個不好，適合自己就好，喜歡就堅持，不適合的就去開創新的人生之路也未嘗不可。

　　題目中的苦逼是真實的，牛逼是誇張的，至多是現在的我比曾經的我要牛逼一些。做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人類的夢想是星辰大海，當我們逃脫地球的束縛，登陸了月亮，才發現火星依然遙遠。等到達了火星，甚至是冥王星，飛出太陽系依然是件艱難百倍的事情。或者經過許多代人的努力，人類終於飛出了太陽系，才發現那不過只是開始。因爲浩瀚的宇宙對人類來說，依然是艱險未知的渺茫征途。這就很像我在設計旅途中跋涉的感受，每次取得了一點小小的果實，還沒來得及開心一下，才發現自己依然很低。許多前輩們已經在前方很遠的地方，而自己即使窮盡全力，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追趕到。爬得越高，走得更遠，越覺得自己無知。也正是這種進取心和求知慾，促使自己在設計之路上越走越遠。

　　我的設計生涯，還是從畢業那年說起吧。08年汶川大地震的時候，我也臨近畢業，大家都開始找工作。其實早在地震之前，已經有一些公司來學校舉辦過幾場招聘會。一些專業較爲優異的同學提前找到了工作。同班一個會畫插畫，顏值也高的女同學被深圳騰訊招聘爲設計師，據說月薪是五千起步，讓我們羨慕不已。成都本土最知名的設計公司黑蟻也去我們川音成都美院組織活動、選拔人才。我們宿舍有個女孩就去了黑蟻。而那時，我卻在學校外面跟人合夥開了個快餐店，親自炒飯，做面，送餐，無暇他顧。別說參加招聘會了，連畢業設計也是勉強及格。後來我把快餐店低價轉讓了，沒賠沒賺，白忙乎了三個月，唯一留給我的就是雙手上的十個老繭（掌勺磨的），半年時間才消退。

　　我從經營不善的快餐店中解脫出來之後，開始爲自己的工作考慮。我在各大招聘網站註冊，一連投了幾百封簡歷，都石沉大海。終於，我沉不住氣了，準備直接闖到設計公司去毛遂自薦。

　　我闖的第一家設計公司也是最後一家公司，在市中心一個半新不舊的獨棟樓裏。我上樓敲門敲了半分鐘，纔有人開門。一個蓬頭垢面的瘦弱男青年探出頭來，迷迷糊糊地問：“你找誰？”我有點不安地說：“請問這是XX設計公司嗎？我是來面試的。”說這話的同時我看清楚了男青年的全貌：黑眼圈濃重，消瘦的臉，有點髒的白背心，大褲衩罩着的腿很瘦，小腳踩着大大的人字拖鞋。男青年面無表情地說：“是的，不過我好像沒通知你來吧？那……請進吧！”他猶豫了一下，打開了房門。我跟他進了門，發現這只是一個二三十平米的單間，有一個高低牀，還有兩臺臺式電腦，四處都亂糟糟的，像剛被小偷光顧過。這……怎麼跟我想象中的設計公司不一樣呢。開門的男青年解釋說，他也是剛開始創業，招聘設計師只招聘兼職的，沒想到有人來面試。昨晚加班到很晚來不及收拾，所以有點亂。我趕忙說抱歉，是我自己闖來的。要不是那兩臺電腦上顯示着PS和CDR的界面。我真的懷疑眼前這個營養不良，像流浪漢的人竟然是設計師。第一次目睹設計師的慘狀並沒有讓我懸崖勒馬。經過第一家公司的刺激，我已經不敢再隨便亂闖別人公司了，灰溜溜回了學校。

　　過了幾天，我聽隔壁宿舍的一個女生隨口說道，她剛剛去一家地產設計公司面試過，不過因爲實習生沒有工資，所以她沒去。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跟她要了那公司名片，打電話過去問招不招人，幸運的是還招。我就樂呵呵衝過去了，心裏想管它有沒有工資，先攢點工作經驗再說。地產設計公司在小區居民樓裏，老闆很年輕，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他說公司手上的地產項目非常高端，是樓王，讓我好好跟着他幹！我就這麼被錄用了。因爲面試的時候被老闆激勵**了，我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每天就早早到了公司，主動打掃衛生。公司連老闆有五個人。後來我才知道四個員工當中有三個都是不發工資的實習生。

　　上班的路途很遙遠。我每天從在新都坐校車到市區，然後再轉兩趟公交車到武候區。早上6點鐘起牀，路上再坐兩個多小時車，到公司已經是9點了。市區的快餐很貴，二兩面6元（現在已經漲到9元了）。6點下班，晚上回到新都的學校之後，已經是9點，食堂早就關門了。公司只有兩個設計師，另一個水平比我高一些，不過我來沒幾天他就走了。之後就剩下了我一個設計師。那時候我連軟件都不熟悉，更不知該如何設計一張地產海報。我在公司的唯一的價值就是改一下以前設計師方案的尺寸。有一次，老闆着急了，讓我必須在下班前做一張新的創意圖出來。我開着個PS軟件絞盡腦汁，做來做去，毫無進展，可以說是無處下手。到晚上下班的時候做出來的都是廢品。老闆不懂設計，也指導不了我。那天，我做到晚上一點多，依舊是做不出，班車也早就沒有了。我就在公司沙發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發燒生病了，嗓子說話發不出聲音。但還是繼續上班。

　　我上着毫無成就感的班。我覺得我唯一的價值就是打掃衛生，給公司湊個人數，挫敗感很強。但我還是堅持着，每天開着PS做設計，即使一個東西都做不出來。我獨自努力做着設計，幻想着或許第二個月我能做出一張像樣的地產海報來。那時我連素材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不知道暱圖，站酷，紅動中國。在學校，老師只教我們設計理論基礎和軟件，沒教過去哪裏下載素材，更不知道一副商業作品該怎麼做出來。結果可想而知，直到離開公司，我連個毛線都沒做出來。

　　實習公司離學校實在是太遠了。有的時候公交車上沒有座位，站兩個多小時回到學校，連晚飯都沒精力吃，躺到宿舍牀上就睡着了。好在第二個月，我被在成都租到房子的兩個女同學收留了，其中一個就是在黑蟻實習的好友。她倆在租了兩室一廳裏的其中一間房。沒有收入的我就在那裏開始了蹭睡生涯。

　　兩個月後，我忍不住問老闆，什麼時候能給我發工資。老闆說，你看你來了兩個月了，啥玩意兒也沒做出來，如果我還要給你發工資，我是不是瓜的？我自己想想確實也是，我待了兩個月不但沒有給公司創造一丁點效益，還成天開着電腦浪費電。可是我也得生活啊。我想着不如先去幹點別的工作，哪怕是賣衣服，發傳單之類的，先攢點錢再來設計公司做免費實習生也好啊！老闆無論如何不鬆口，不肯放我走，大概是捨不得我這個免費的清潔工和電話接線員。公司的一個文案是川大的大四女生。她偷偷對我說，她跟公司簽了合同，要做夠六個月免費實習生才能走，不然的話就要賠償公司一萬塊錢。什麼？一萬塊錢？不如把我賣了！賣了也不夠賠啊！我擔憂哪天被老闆強迫簽訂不平等條約，就跑了。老闆又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去，要跟我好好談談。我卻已經怕了他了，不敢再見他。至於已經簽訂了不平等條約的川大女生，我只有在心理默默祝福她了。

　　我從實習公司離開之後，同學的房租也到期了。極品房東扣了押金，也沒有退她們預交的網費。順便說一句，極品房東是很多的。從畢業到現在，我搬過十次家，就遇到了三個成都老孃孃，極盡所能盤剝房客，爲漂泊的生活增添了幾分苦澀無奈的調味劑。我和黑蟻女孩一起找房子，看房子，合租了清江東路一箇舊小區三室一廳中的其中一間。

　　交完房租後，我的生活已經很拮据了，連肉嘎嘎都捨不得吃。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生病了，卻不知是啥病，腰部起了很多水泡，又疼又癢。開始以爲是蚊子叮的，沒當回事，後來越來越嚴重，水泡越長越多，以致疼到無法入睡。黑蟻女孩說你這個病我知道，我高中同學得過，叫“蛇纏腰”。媽呀，一聽這名兒就夠邪乎！我百度了一下蛇纏腰……完蛋了！度娘說:如果“蛇”（密集的水泡）把腰纏住的那一天，病人的死期也就到了。我被嚇到了，趕緊去了最近的省人民醫院掛號看病，醫生的診斷驗證了黑蟻女孩的猜測。此後，我每天去人民醫院每天去打一針，一針一百多塊錢。但依然是疼，依然是癢。那段時間，我媽每天都從老家給我打電話，催促我回老家找工作，希望我以後能在老家安家。我忍着病痛，故作輕鬆地說，我在成都很好，這裏比老家經濟發達，我學的專業在這裏才能施展開來，回到老家就是浪費我的才華。我已經找了份月薪三千的工作，和同事們相處的很好，老闆也很器重我，我的未來無限光明……掛了電話之後，忍不住大哭一通。不告訴家裏人病情，一怕他們擔心，二怕他們更強烈要求我回老家。我想爲自己的人生選擇道路，不願按照父母的想法活。還好天無絕人之路，治療到第三天的時候，竟然沒那麼癢、疼了。我心裏升起了希望，繼續去醫院打針。就這樣，持續打針七天，花完了最後一千塊錢，病也全好了。我多麼慶幸自己遇到了個好醫生！

　　病好了之後，我開始靠借錢度日，一邊更加瘋狂地投簡歷。不過依舊沒人要。你以爲你當過兩個月免費實習生就能找到工作了？圖樣圖森破！在我最艱難的時候，老媽依然不放過我，成天打電話讓我回老家去，不是說給我物色了個男人讓我相親，就是讓我回去考公務員。有一次還說某個村村長的兒子開了個澡堂子，條件很好云云。我編我編我編編編，我總是編着那些些善意美滿的謊言。我不甘心，不放棄。我知道如果從事其他行業的話，工作並沒有那麼難找。但是我從小就喜歡畫畫，美術功底不錯，還在美院學了四年設計，就這麼放棄太可惜。剛畢業找工作的這個階段是最艱難的。有些同學就在這個時候選擇了轉行，放棄了設計。

　　像我這樣窮二代的孩子，讀大學已經花完了家裏的積蓄。找工作只能靠自己，沒見過什麼世面，不會打扮，情商又低，拙嘴笨舌，一次次撞得頭破血流，又一次次迎難而上。在困境中自食其力，從解決溫飽到裝模作樣地去星巴克喝個咖啡，體驗一下小資情調，盡力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到最後成家立業，這一切比起城裏孩子要艱難許多。但所有這些艱難也是一種別樣的人生體驗，是一種堅強的打不死的小強的奮鬥精神。

　　終於有一家公司通知我去面試。我第一次走進高檔寫字樓，心情緊張又激動。面試的時候,設計總監問我A3的紙上幾開機？我說不知道。他又拿着一張名片問我，你覺得這張名片存在什麼問題？我拿着名片看了兩分鐘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只是說，我覺得挺好得呀！可想而知我被否了。我不甘心，找到公司負責人說，我不要工資，可以讓我實習嗎？我知道我現階段能力有限。但我會認真努力的……我希望貴公司能給我一個發揮才幹的機會……負責人禮貌，友善，誠懇地說：“我們公司實習生也是有工資的，不然怎麼生活？但我們會選擇優秀的實習生。你不太符合我們的要求。”

　　還有一家公司叫“費思道”，老闆親自面試的我，問我期望薪資。我說八百。然後莫名其妙就被OUT了。你以爲把自己賣便宜點就有人要了？呵呵，還是圖樣圖森破！

　　我知道我專業沒有好好學，作業沒有認真完成，學藝不精。我大學太多的時間都用來做家教，後來在宿舍賣零食還送貨上門，大四的時候又倒騰了一個快餐店。我想減輕家庭經濟負擔，靠自己賺生活費，以致荒廢了學業，找工作找了兩個月都沒人要。

　　不過最糟的事情都發生了，還會再糟到哪裏去呢？人生還是需要向前看，抓住一切機會不放棄。曙光往往在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後來，我終於得到了一份設計職位。這要感謝我的另一位女同學，也是我的山西老鄉。那時候，她已經找到了工作，她說她們公司招聘平面設計師，問我去不去？去！當然去了！只要是設計公司我就去！這簡直是喜從天降！我面試成功了，每月工資一千三，謝天謝地，總算有地方收留我了。我的新生活也就此開始了。

　　如今七年多過去了，我不會忘記同學之間的情誼。在租不起房子的時候收留我，在山窮水盡的時候介紹工作給我。畢業第三年，我開始創業的時候，絞盡腦汁給自己的公司取名。也是黑蟻女孩在QQ羣上隨便叨叨了一句：“你名字叫賈麗芳，賈麗芳……公司乾脆叫立方甲得了！”我一聽覺得挺好，就這麼定了。她隨便這麼一叨叨竟然給我的公司取了名，策劃天賦可了不得！果然，後來她去北京的地產設計公司做策劃了。

　　我非常珍惜我的第一份真正的工作，很努力用心地完成每天的任務。那是我真正開始接觸設計。公司老闆也是我們川音的師兄師姐。公司的主要客戶是一個洗衣機品牌。從策劃、文案、平面視覺表現都在做。在公司學到了很多東西不說，單是每個月按時發工資已經讓我不勝感激。有的人大概體會不到，一份工作對於走投無路的人來說有多麼重要。公司是單休，有時候也會加班到午夜。因爲不注重鍛鍊身體，頸椎和肩周都勞損了，伏案時間一長就痠痛難忍。記得那時候上班要轉兩趟車。第一趟車只能坐81路。但81路車在早高峯是異常擁擠的，伸長脖子等來了一趟81路車，人非常滿，司機沒有停就走了。過五分鐘再來一趟，門是開了，但是上車的人太多擠不上去。只好等下一趟，還是沒擠上去。設計師的體力……大家都懂得。總之一般都要等3、4趟以上我才能擠上去。記得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擠上去之後，衣服被前車門夾住了。我大喊：“師傅開下車門，我衣服被夾住了！”司機見怪不怪地哼一聲：“肉夾住了沒有啊？沒有的話等下一站。現在開門人要掉出去”。於是就這樣被夾着，到了下一站開門時才得以解脫。也不知道現在81路車還在不在了。一年多之後，因爲公司業務較爲單一，每天都離不開洗衣機，接觸面太窄，所以辭職了。

　　從這家公司離職之後，擁有一年工作經驗的我找工作變得容易了一些。這次，我應聘到了一家食品包裝設計公司。初次接觸到了食品包裝設計領域，我覺得相對洗衣機平面設計來說，我對食品包裝設計更感興趣一些。不過我在這家公司只呆了一個月就又辭職了，因爲老闆不懂設計，我的同事也都是跟我水平差不多的初級設計師，或者是剛轉行做設計的。沒有人帶，學不到什麼東西。我找工作不看重待遇和公司規模，只希望能在公司能學到新東西？還有平臺如何？有沒有上升空間？很多人在這個時候會選擇一份待遇好，或者輕鬆的工作，以在企業（甲方）就業居多。而我選擇了更艱辛的那條路，在苦逼的純設計之路上勇往直前。

　　在果斷離開了第二家公司之後，我在第三份工作中遇到了我設計生涯中的導師：陳哥。那時候，九田也只初創兩年，辦公室不大，但很有設計氛圍。面試的時候，陳哥說他也是川音畢業的，在汕頭某大型設計公司工作了兩年之後，回成都做設計公司的。聊了不到半個小時，陳哥就說，你明天來上班吧！我當時開心得不得了，因爲當時的九田除了陳哥這個設計前輩之外，還有一位設計總監H，他也是曾經在上海某大型包裝策劃公司工作過，有着豐富設計經驗的一位設計師。

　　有導師帶路，這不正是我最想要的嗎？

　　第三份工作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公司的工作氛圍很好，陳哥和設計總監H對我和其他設計能力相對較弱的設計師絲毫不吝嗇於指導。在短暫的適應之後，每個人都發揮了自己的價值，合作完成了一個又一個商業作品。公司還時不時組織大家去旅遊，看電影，聚餐。大家是同事，更是朋友，上下級關係沒那麼等級分明。上班時間可以隨便聊天，聽音樂，上QQ。自由度很高，但工作任務重的時候也會自覺地一起加班。印象深刻的是公司的完稿師，他很幽默，經常自嘲說：“你們都是射雞溼（設計師），只有我是玩兒狗屎的（完稿師）！”後來他不玩兒狗屎了，自己開了一間廣告製作門店，倒也自得其樂。我和H在自己創業之後都找完稿師做過公司招牌，還給他介紹過生意。插畫師後來去了成都一家大型的電商平臺，一直沒有再換工作，目前在海淘部門做與設計相關的工作。還有另外一個成都設計師**兒嫁到了上海。那都是後話了。設計公司就是這樣，人員流動性很大，來來走走。有緣相聚在一起，又因爲各自的追求和人生目標分開。但曾經一起共事的那些青春歲月，我們卻無法忘記。友情是人生中寶貴的財富。

　　我在九田有了很強的歸宿感，希望在公司這個平臺上有所貢獻和作爲。隨着設計水平逐步提升，我從做輔助性工作的設計師，到能夠獨立創作一款包裝，一本畫冊，一個標誌，再後來能夠獨立跟客戶溝通方案。半年後，設計總監H辭職自己創業了。陳哥很寬容地說：“設計行業市場很大。每個有理想的設計師都想有自己的公司，這是很正常的事，希望他以後的路能走得順利！”H走了之後，一些工作重擔壓下來，我感受到了壓力，經常加班。頸椎病更加嚴重了，有時甚至發展到頭暈噁心。我成了盲人按摩店的常客。陳哥有時候也會組織公司的設計師到樓下打羽毛球。打羽毛球對設計師是來說是個很好的運動方式，有效緩解腰椎、頸椎的勞損。在此強烈推薦。

　　儘管我已經足夠努力，成長迅速，但有時候遇到要求高的客戶，還是感覺很吃力。我不只一次遇到設計的瓶頸期，每次都是陳哥給予我方向上的指導。在項目壓力之下加班苦熬，突破了瓶勁，和同事協作，完成了一個又一個商業項目。那時候雖然累，但感覺無比充實，爲公司創造了價值，也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我和公司的插畫師一起合作的某些包裝作品，至今還在超市售賣。每每逛超市看到了，還會買上一兩件，相信這也是設計師最有成就感的事吧！陳哥在設計方法和理論上給了我很多的指導，但更多的要靠自己去用心理解，在實際操作中摸索。這就是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公司會時常會買些設計書，大家一起討論學習。在公司工作了兩年，我逐漸理解了品牌的涵義，開始看更多品牌理論方面的書籍，主動嘗試寫策劃案，完善提案流程。這段自學經歷，讓我後來在創業中也受益匪淺。

　　陳哥說過，要想做好設計，必須提高自己的眼界和審美！你們去奢侈品專賣店多看看！就這樣，我們去了成都的仁恆置地，看看LV，GUCCI，CHANEL，Burberry……剛去的時候不太適應，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不過多去幾次也就習慣了，銷售員從來都是隻搭理那些穿着光鮮的顧客，不理我們這些吊絲。我們就自顧自地看看店面，拍拍照，順幾本品牌產品畫冊。我每次逛春熙路都會在各大商場一樓逛那些護膚品專櫃，裝一包護膚品資料回家研究大品牌的設計。這些高大上的東西看多了，做出來的東西自然也就不LOW了。

　　大概是2010年，集合來成都開分公司，邀請成都的同行參加座談會。我和公司的人去聽了講座。我記得主辦方展示了一個案子叫越秀。那個案子的PPT非常的高大上，各種特效和音頻，各種自創的品牌新名詞和強大的邏輯。當我得知這個案子的費用是兩百萬的時候我驚呆了，原來做設計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一個品牌全案200萬，簡直逆天了！我覺得設計這個行業，還是有前途的。如果一個行業的頂尖公司，都不值錢，那纔是真的沒希望了。去年，上海古田路9號的編輯在網站發起個討論：有個設計師改行去賣豬蹄，年入一百萬，你們怎麼看？很多設計師留言說，做設計沒前途了，我要改行了，我去賣奶茶，我去開網店……我留言道：“做設計師如果能做到一套品牌全案30萬。那就一年做三個案子，其餘時間到處旅遊享受生活，比賣豬蹄強多了！”看吧，我總是那個最樂觀的人。

　　在九田工作期間，公司隔壁住着一個奇怪的男人。他的房門偶有時候會敞開幾個小時。他的客廳很整潔，只有兩三件簡單的傢俱。房間裏總是飄出一首《大悲咒》。難不成是住着個和尚？後來我在電梯裏看到了這個男人的真面目。他竟然真的有可能是和尚！因爲他光禿禿的腦袋上真的沒有頭髮。又有好幾次看到他，他都穿着同一身陳舊的深藍色運動服。和尚很愉快地跟我打招呼，熟悉了一些之後，讓我幫他收快遞。因爲他經常去外地出差，一走就是好幾天，不方便收快遞。後來和尚爲感謝我幫他收快遞，請我們全公司的人吃了蹺角牛肉，還借給了我一本英文版的《悲慘世界》。我這個英文很差的人竟然也硬着頭皮讀了幾頁。那時候只覺得和尚很有逼格，看個小說都要看全英文的。

　　爲什麼要講和尚的事，因爲他對我的創業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沒有他的話，我做設計公司不會堅持到現在。那年春節，我和和尚都沒有回各自的老家，去西嶺雪山爬山了。剛畢業那幾年，我常常春節期間躲着不回家，無非是怕老媽又讓我回老家工作，相親什麼的。現在，我自己的孩子也三歲了，我時常想，等他長大了。我一定尊重他的職業選擇，不管他做什麼，只要不違法，不違反道德，我都支持他，只要他快樂就好。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人生都決定不了，還有什麼樂趣呢！父母對子女的愛不該是綁架，而是給他好的教育，然後放手。我怎麼又跑題了！？

　　和尚真的是和尚，不過是俗家弟子，他有正當工作，還給我看了他的皈依證。

　　在九田工作兩年半之後，我提出了辭職。陳哥問我是不是想自己創業。我說：“或許以後會自己做，但現在我想換一家公司，接觸點不一樣的東西。還有就是身體原因，我覺得我脖子要斷了，想休息一段時間。”陳哥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你覺得累，可以給你放個長假。不過設計師創業，是很艱難的事情。尤其是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會經歷想象不到的困難，你不一定能堅持下來。”

　　最終，我還是離開了。陳哥說，要是哪天想回來了，隨時歡迎我回來。我懷着感恩的心離開了。最終，我也沒有回去。但至今我和陳哥，H還是很好的朋友。每次聚會，我都會感慨幸運遇到了陳哥，我設計路上的導師。而陳哥總是說，是你自己夠努力！陳哥爲你感到驕傲！

　　良師！益友！還有後來支持我的客戶，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幫助，我堅持不到今天。我自己創業之後，善待每一位員工，希望能做他們的“陳哥”，即使他們總有一天要離開立方甲。

　　離職之後我休息了半個月，讓我快要斷掉的幾乎不能仰頭的脖子恢復了一下。之後又開始找工作。那時候自以爲自己牛逼了，也有點膨脹了，投簡歷都不再海投，只投給兩家公司，一家是古格王朝，一家是阿佩克斯奧美。不過我再次又高估了自己，這兩家公司根本不鳥我。等了幾天都沒回復。我給古格王朝打電話，公司說他們暫時不缺人。我給阿佩克斯奧美打電話。大公司的人事很客氣，說你簡歷投了就等待，合適的話我們會通知你來面試的。我說你們明明在招聘，我也發了好幾次簡歷，覺得自己很符合你們對設計師的要求。是不是因爲我英語水平不行？人家說應該跟這個有關。英語確實是我的弱項，尤其是口語，讀篇文章還帶着濃濃的山西口音，所謂的倫敦音，紐約音，即使聽得懂也講不來。我雖然搞不明白設計師要那麼好的英語幹啥，但我還是決定去參加英語培訓。我在網絡上看到了英語培訓機構的廣告，打電話諮詢了一下，感覺很好。外教上課，不用背單詞，三個月之後就可以提升到一個層次。這不正是我想達到的效果嗎？我去培訓機構諮詢，還交了300元報名費。我上機做了個測試，評分很低，學費很高。這麼一大筆錢，我還是要考慮一下。回家在網上又查詢了一下，結果這家培訓機構差評很多，有的乾脆說是騙子。我又回去要求退還我300元報名費。人死活不退，再次忽悠我讓我報高級班，學費上萬。我磨了半天嘴皮，最後還是退給我了。我不敢再找培訓機構，怕被燒。

　　關於市面上大大小小的英語培訓機構，老羅（羅永浩）有句話說的好，許諾不需要背單詞就可以學好英文的，都是忽悠人的。學英文沒有捷徑，就像做設計一樣無法速成。剛入行的設計能有幸遇到個好師傅，當然是好事。但最終還得靠自己，不下苦功夫不能成高手。半路出家的想做設計的人，可以先去學軟件，軟件基本熟悉之後，去印刷廠之類的地方做一年排版。等積累一些作品和經驗之後，就可以去純設計公司做初級設計師，不斷努力不斷升級。有些設計培訓機構在官網上許諾的先學習，工作後再付培訓費，實質上是培訓機構協助學員從銀行貸款。等學員工作之後再償還貸款。這本來是好事情，但千萬不要輕信培訓機構的許諾，以爲參加幾個月的培訓能成爲設計高手，拿月薪6000元以上的高工資。我們公司一個設計師的朋友是半路出家，從平面設計培訓機構學成出來，工作後每個月還1000元貸款。已經工作一年了，到現在也沒還完貸款。可見高工資純粹就是扯淡。

　　繼續說學英語的事。網上說，看美劇能學英語。我又開始神叨叨地在出租房裏看美劇，看的時候拿個紙條把字幕擋住，一不小心就看上癮，把《迷失》從第一部看到了第五部，看累了就睡覺，睡醒了爬起來繼續看。這讓我對自己的自制力產生了懷疑，不是爲了學英語嗎？怎麼可以沉迷於美劇？之後我戒了美劇，開始看中央九臺的英文節目。學英語的同時我還做威客。那個時候威客還不是豬八戒一家獨大，大大小小的威客平臺很多。隨着中標率越來越高，我也越來越忙。但那段時間心裏是苦悶的，做威客上五花八門的小單子，費心地跟需求參差不齊的客戶溝通，沒有什麼成就感。

　　我對和尚說我想去成都唯一一家4A公司去工作，但人家不要我，也許是因爲我英語不行。和尚說，你現在在家做做威客不也很好嗎？做自由工作者，有份自己的小事業。爲什麼一定要去大公司？我說，我的能力不夠，還需要提高，如果我現在就不上班了，不能融入一個團隊或者公司當中學習了，就做做威客上面的低端客戶，設計水準很難再有提升。

　　就在這個時候，黑蟻女孩和他男友去了北京。黑蟻女孩說，她要厚積薄發，等她在帝都鍍好金了，再回成都做自己的事業。我很佩服她的魄力。我也想去帝都、上海，或者深圳鍍鍍金，但想想自己快要奔三的年齡，罷了罷了！

　　我不再死吊在阿佩克斯奧美這顆樹上，開始給其他公司投簡歷，不停地面試。有時候是公司不要我，有時候是公司要我，我卻不想去。而且我並不急迫地找工作，總是想着把手上的幾個中標的威客單子做完再找工作。但每當手上的單子快完結的時候，舊客戶又有新東西要設計。

　　就這樣，找工作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我成了一個全職的威客。

　　就這樣，我不由自主地走上了創業之路，也不可能再回頭，永遠失去了去大公司鍍金的機會。失落是難免的。和尚曾安慰我說：“提升自己有兩種，一種是去大公司。還有一種就是自己創業，有多大能力，服務多大的客戶。在實踐中摸索、學習、提升自己，也可以走出自己的風格和道路。”

　　2011年五一的時候，我在成都三環邊一個環境還不錯的小區裏重新租了套房子，臥室住人，客廳辦公。花1500元找中介註冊了“錦江區立方甲平面設計工作室”。因爲個體戶的稅比公司要低一些。我設計了立方甲的標誌和第一個版本的網站，展示作品。那時候的作品數量很少，也有點LOW，大都是我做威客中標和沒中標的案例，總價大都只有幾百到兩三千。雖然我在九田的時候，也做了一些出彩的案子，但是不能放到自己的網站上。哪怕是自己主創的項目，發佈權也屬於之前的公司。現在有一些小的設計公司，光明正大地盜用別人的作品，非常無恥。我自己遇到過，一些朋友也遇到過。我曾經打電話過去好言相勸，把我的作品刪掉。可人家根本就不理會。我就用了，你能咋地？！我是不能咋地，我只能呵呵了。這樣不尊重自己，不尊重同行，欺騙客戶，爲了利益不擇手段的公司，又能走多遠？有一次，我與一個朋友介紹的想做連鎖奶茶店的客戶見面。那客戶翻開着我給他的作品畫冊，看到酷特寵物那一頁，非說松木貓沙的包裝不是立方甲設計的，說他認識酷特老闆，這點騙不了他。我感覺受了奇恥大辱，你可以說我作品差，但不能誣衊我盜用別人作品。這對任何一個設計師來說是莫大的侮辱。我漲紅着臉解釋着，分辯着。我越解釋的多，那客戶越覺得我在狡辯，最後不歡而散。我這小心眼，一直記恨到了現在。爲什麼客戶會對設計公司的誠信心存疑慮，就因爲少數設計公司胡亂盜用別人的作品，這種亂相嚴重影響了行業的整體聲譽。

　　網站設計好後，我在各大設計網站、論壇註冊帳號，發佈作品，留下聯繫方式。陸續有一些威客之外的客戶找我做設計。那時候，我設計費收的很便宜。爲了生存，只有多接單子。而且並不是所有的客戶都先收錢再設計。有時候是用作品說話，滿意了再付錢。設計的東西也很雜：標誌、海報、畫冊、包裝……什麼雞毛蒜皮的小單子都做。記得有一次，我給成都一家調味品公司設計一個調味品瓶貼。設計費是八百元。客戶先付了四百。我開始設計，初稿，修改，優化……方案確定之後，客戶提供的文字和尺寸還在不斷地調整，熬夜加班在所難免。定稿了源文件發過去了。客戶把包裝也生產出來了，但是不付尾款了。因爲我把公司的英文名翻譯錯了，把chengdu（成都）打錯成了chengdou。就因爲多了“o”這一個字母，尾款泡湯了。客戶並沒有提供公司英文翻譯，是我因設計需要自己加上去的。我自己粗心，客戶較稿也不仔細。我去客戶公司要尾款了，道歉了，說畢竟包裝客戶已經在使用，一個1毫米大的字母也無傷大雅。下次重印的時候我給你改過來，扣我兩百元尾款也可以，但不能一分錢都不支付，畢竟我辛苦了這麼久……我一把鼻涕一把淚苦苦哀求。客戶還是不付錢。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就像個乞丐，甚至連乞丐都不如。我去了兩趟，客戶覺得我煩了，給了我一百塊錢把我打發走了。不然就真應了網絡上流行的那句：“一百塊都不給我”！我坐在回公司的公交車上，哭了一路。覺得辛酸呀，委屈呀，玻璃心碎了一地。

　　那時候，我一個人既要做設計，還要談客戶。白天坐公交車出去見客戶，光路上就得花好幾個小時。客戶在QQ上找我要改方案，我人不在線。那時候還沒用智能手機，手機不能上QQ。客戶打電話給我，我擠在嘈雜的公交車上也聽不清楚客戶在說什麼。我白天在外面跑，晚上回家做設計。有時候熬一通宵，把方案發過去了，還沒睡兩個小時，客戶又來電話要修改方案。只好又爬起來摸鼠標。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就感覺身體真的吃不消了。自己創業比上班辛苦多了，收入也不比上班高。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對不對。創業的第一年，好幾次想到過放棄。每當想放棄的時候，總會來一個新客戶，或者老客戶要做個新包裝。忙碌讓我來不及多思索。

　　我想買一輛代步車，拜訪客戶總歸比坐公交車要高效一些。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和尚知道了我的想法，猶豫了幾天，最後還是拿出了積蓄，給我補足了買車的錢。買了個十萬內的便宜車之後，出去見客戶總算方便了一些。我還招聘了一個剛畢業的實習生，給我打下手。

　　創業半年之後，工作室陷入了惡性循環。接觸的全都是小單子，客戶的口味千奇百怪，把我看奢侈品店，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高逼格高眼界也消磨怠盡了。項目費用越少，我投入在上面的精力就越有限，也越做出不來優秀案例。案例越LOW，吸引來的也越是低端客戶。要問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那就是曾經以立方甲的名義在網站上發佈過一些很LOW的設計。那是我的黑歷史，想洗也洗不掉。我在上一個公司，明明也可以做出幾萬塊的設計，現在這樣越做越LOW的，什麼時候纔有出頭之日？

　　我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要逐步服務高端客戶，發揮自己的最大能力做出優秀作品，才能吸引優秀客戶，形成良性循環。

　　那時候百度推廣的開戶費加預存推廣費是6000元。6000元對我來說是很大一筆數目，唯恐花了錢打水漂。和尚說，想到了就去做！6000元嘛，我支助你！結果，上線三天就消耗掉了幾百元，卻連一個諮詢電話都沒有。我急得晚上睡不着覺。和尚很淡定說才三天，你急什麼，還有兩個月呢。後來終於有客戶諮詢，我興奮地帶着案例畫冊去見客戶，也談成了兩單。兩個月後又續了費，前後花了一萬多元。就靠着這一萬多元推廣費，立方甲得到了最初始的幾個客戶。百度來的客戶，設計費用比威客要高些。我也更用心地服務這些初始客戶，讓這些初始客戶成了立方甲老客戶，並一直服務至今。現在，立方甲的設計費用已經翻了幾翻，但對於創業初期的這些老客戶，並沒有上漲太多。因爲是他們，信任我，支持我，讓我度過了創業最艱難的時候。半年後，我沒有再續費，因爲沒有那麼多人民幣給百度燒。

　　當然，並不是每次都能簽單。有部分客戶是這樣的，打電話喊一些設計公司過去開會，給大家講我們公司現在有個什麼什麼項目，你們出方案吧！哪家的方案做的好，就跟你們哪家合作！大部分公司都不願意幹這種事兒，心想：哈兒纔給你做免費提案！汽車也要加了油才能跑！不付錢就想看方案，沒門！不過也有極少數生存艱難的設計公司會出方案給客戶看草草趕出來的方案。客戶看了初稿之後，往往會要求修改。改吧怕費時間，不改吧之前花的精力就白費了，於是就拿之前的飛機稿換個標誌給客戶看，這個不行再換一個。結果越做越差，不了了之。我也給客戶出過策略性的PPT，後來發現甲方的經理把PPT修改一下當成自己的成果給他們老闆看。我被套方案了。後來經歷的多了也就成熟了，客戶不是越多越好，設計公司要把有限的精力用來服務簽約客戶，而不是拿爛稿件去碰運氣。有時候接到電話諮詢先聲明不參加免費提案，有了這個前提再繼續往下談。也就在那時候認識了成都一些做設計公司同行，到現在也經常交流創業心得體會。

　　從2011年五月份創業到年底，每個月有幾千塊營業額，勉強可以支付房租水電，開銷生活費。期間時不時添置一些簡單的辦公傢俱。桌子是去二手市場淘的，300塊。椅子是用的房東的木頭餐椅，坐久了屁股疼。我就自己縫製了幾個棉墊。另外增加的兩臺臺式電腦和打印機，是和尚支援我的。

　　這就是那時的辦公室，很艱苦吧？

　　創業第二年，也就是2012年。客戶數量多了一些，連我一共有三個設計師。我投稿給紅動中國每週一星，但沒被選上。我養了一隻咖啡色的泰迪犬。和尚給他取名叫“羅漢”。每天中午前，我會下樓買來菜和肉，和設計師一起做飯，輪流洗碗。其中一個設計師是半路出家，非科班的剛入行的男孩，只有21歲，家裏是賣滷菜的。我們每天下午6點半下班，但他每天下午5點半就要求下班，因爲他家裏的滷菜攤這個時候最忙，要回去幫忙。真是一個孝順孩子！我給他特例，讓他早下班給家裏幫忙，不只是體諒他家裏的情況，更是因爲他每天早上都會帶好吃的泡椒風爪老來公司給大家吃。泡椒鳳爪是她媽媽滷來賣的，賣不完就會帶來公司給我們吃。他的設計生涯比較短命，只工作過三個月，熟悉了軟件就離開了，好像是去開貨車了。開貨車確實比初級設計師收入高多了。2012年年底發完工資獎金，帳上沒有一點結餘。

　　到了創業第三年2013年，我把工作室註銷，重新註冊了成都立方甲品牌設計有限公司。公司小，留不住人，設計師往往待不了幾個月，剛剛能幫得上忙就又走了。來來往往十幾人，有的我現在連名字都記不起來了。即使是這樣，我仍然花時間培養每個新來的設計師。後來來了個悟性比較高的設計師，創意速度比較快，能夠分擔一些我的工作了，成了公司除我之外的主力設計師。有了人才，我就想着多拓展業務，好好規劃一下公司以後的發展路線。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怎麼辦？和尚讓我自己做決定。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如果這個時候生孩子去了，我費盡精力經營的事業恐怕就要前功盡棄了。對於每一個創業者來說，公司就像自己的孩子，傾盡心血，看着它一步步攀爬，學習站立，走路。而現在，我有了真正的孩子，自己的骨肉至親，也不能放棄。而且現在不生孩子，等公司穩定了再生，那時候我就是高齡產婦了，生產風險會大大增加。而且根據目前的情形來看，或許再過五年，公司也不一定能步入正軌。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先生孩子！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每次見新客戶，新客戶都直搖頭，說你這種身體狀況，還能完成我們的項目嗎？結果可想而知。主力設計師設計能力不錯，但就是太有個性，屬於那種冷酷型，少言少語。我是見怪不驚了，客戶可未必能欣賞得了這種風格。而設計的本質是溝通。好的設計方案建立在對客戶品牌、產品、市場的充分理解上面，在創作的每一個階段，都需要詳盡全面的溝通，這樣才能用設計解決客戶的問題。所以，主力設計師沒法替代我做AE的工作。因爲我的身體原因，嚇跑了新客戶。老客戶的單子畢竟有限，公司實在養不起三個設計師了。就這樣，我補了一些薪水，忍痛讓主力設計師走了。希望他不會怪罪於我。還好他很大度，到現在我們也還是朋友。我每次發微信朋友圈，他都要指點江山般點評兩句。不過，許久沒見面了，不知道他是否還像原來那麼酷！

　　另外一個設計師一看這種狀態，覺得公司做不下去了，指不定我生完孩子要當家庭主婦了，也辭職了。我懷孕6個月的時候，公司走得只剩下一個設計師了。設計工作相對繁多起來，我加班熬夜比以前還要多。我身體實在吃不消了，做設計做着做着就跑去嘔吐了，吃什麼都不香。我和僅剩的一個設計師支撐着公司，一如既往用心服務着現有的客戶。我不會主動跟客戶說我懷孕的事，生怕客戶流失掉。我很感謝最後的這個設計師，陪伴我走過那段艱難的路。

　　大概是妊娠反應的原因，我感覺自己記憶力下降，創意也很緩慢。平時除了做設計，還要處理稅務，開發票，拜訪客戶，跑印刷廠看工藝，可謂心力交瘁。就在這個時候，我找到了一個合夥人。她入股之後，我主管設計，她主管業務。她接替了跟客戶的溝通銜接工作。但她與客戶的相處方式跟我之前的方式也有很大差異。在這點上面，我們產生了一些分歧。

　　孕期我一直工作，連星期天都沒有過過幾次，甚至有段時間每天都加班到每晚12點之後，成天忙得焦頭爛額。“羅漢”又特別的不爭氣，老是在公司隨地大小便，讓我給它收拾屎尿。其實這也不能怪“羅漢”，我實在沒時間教它如何做一隻有家教的狗。有時候我做設計入迷了，一天都不出門，也沒法帶它下樓解決生理問題。最後只好把“羅漢”送回了農村老家。後來“羅漢”不慎吃了耗子藥，去西天取經了。也是個苦命的狗兒啊！跟了我這個主人真是它的不幸。

　　預產期到了，我肚子一點反應都沒有，遲遲不發作。我還是成天加班，也沒當回事兒。和尚出差回來，把我拖去了醫院。住了三天院，還是沒動靜，又開始打催產針。後來終於是發作了，進了產房。這時候，我依然沒關手機，生怕客戶有事找不到我。果然，電話響了，是個老客戶。我忍着疼，儘量用正常語調和客戶說話。還是被客戶聽出了聲音的不正常，問我怎麼了。我說我正在生孩子呢，客戶趕緊說，你先忙正事，好好生！我給你公司打電話吧！和尚趕緊把我電話搶走了，批評我生個孩子也不專心，不認真。

　　生完孩子我在家裏坐月子。有個要求高的客戶對設計師做的方案始終不滿意，給我打電話抱怨。我很想把筆記本拿來做設計，和尚不讓，說月子期間看電腦對眼睛不好。我只有打電話給設計師，跟她溝通想法。結果還是沒做出讓客戶滿意的方案，這個客戶就流失了。我着急上火，卻也分身乏術。生完孩子第三十一天，我迫不及待回到了公司，投入了設計工作。

　　唯一留下來的設計師在我生孩子做坐子的階段承擔了所有的工作和壓力。我想着等公司步入正軌後後來好好地補償一下她。沒想到她很快也離職了。然後就剩下了我和合夥人兩個人。因爲跟合夥人的管理理念不同，給她退股分紅，和平分手了。

　　我成了孤家寡人，感覺忙活了兩年，一切成了零。

　　孩子要餵奶，我又要工作。只好讓家人把孩子抱到公司來。只有這樣，才能讓孩子吃到母乳。尿不溼和溼巾衛生紙滿天飛，啼哭聲，哄睡聲，雞飛狗跳，完全沒個公司的樣子。最怕的就是我接客戶電話的時候，孩子哭起來，影響客戶對公司的印象。

　　有一次，我去外地見客戶。客戶盛情邀請我多待一天，我就多待了一天。結果家裏小孩餓得嗷嗷叫，我也漲奶受不了。第二天就匆匆坐大巴回家了。那是我最想放棄的時候。經常想着乾脆迴歸家庭，持家照顧孩子算了。和尚有工作，能養活我們孃兒倆。可是，我該如何對信任我的客戶開這個口呢？就說我不做設計了？改行做全職主婦了？

　　工作和家庭必須二選一。不然我既不是一個好母親，也不是一個好的創業者。

　　我做出了決定，在孩子六個月的時候給他戒奶，把孩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奶奶家。

　　我重新踏上了奮鬥之路。這個時候的我，依然是沒錢，做了三年設計公司，幾乎沒有什麼結餘。但比起剛創業的時候，我多了設計經驗、客戶資源和案例作品。所以，如果你想快速發家致富，千萬不要做設計，潛伏期太長了。除非你能堅持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只有做到行業頂端，才能享受到物質成果。現在的風投，從來都選擇高風險高收益的互聯網行業。一個模式只要盈利了，就可以發展下去。而設計公司做的是量體裁衣，不同的客戶不同的解決方案，沒有可複製性，也沒有暴利，一切都要靠設計師，靠人力殫精竭慮付出時間和智慧才能出成果。每一個成果都具有獨特性。

　　立方甲的主力客戶依然是以前的老客戶和老客戶介紹的新客戶。還有在純設計論壇找到我們的新客戶。不要以爲現在的客戶不上純設計論壇。有幾個客戶就是在紅動中國和包聯天下、花瓣網找到的我們。所以說，有了好的作品案例，就有了客戶。只要你把好作品發到網上，自然有慧眼識珠的客戶找上門。

　　我開始反思一個問題，爲什麼我們幾個設計師忙得昏天暗地，卻始終沒太大經濟收益？作爲公司老大，我不能不爲員工着想，如何才能改善大家這苦逼的生活狀態。老大都過得窮困潦倒，如何讓大家看到在公司呆下去的希望？痛定思痛，我削減了一些非食品行業的客戶，婉拒了一些設計費給得低又溝通不太順暢的客戶，只留下了設計費給得夠，溝通順暢，同時又對作品品質有較高要求的食品行業客戶。因爲要求高的客戶纔是優質客戶，很多時候，客戶的意見會促使作品更貼合市場。術業有專攻，聚焦一個細分市場，把它做專業，才能使公司更有競爭力。削減客戶是一個很不舒服的過程，尤其是對我這種不善人際交往的人來說，就像被扒了一層皮一樣痛苦。不過當一個不懂得拒絕的人學會拒絕，也是一種成熟。

　　收效很快有了。集中精力服務優質客戶，必然創作出優質作品。儘管短時期內業務量會縮減。優質作品吸引來新的能夠欣賞得了好作品的新客戶，從而形成良心循環。

　　2014年下半年，苦逼了三年的我終於時來運轉。靠着在泥濘中摸爬滾打不放棄的小強精神和一點點運氣，簽了兩個年單。2014年立方甲全年的營業額超過了過去三年的總和。立方甲也搬出了居民樓。雖然不能用收入評價一個設計師的成功與否，但當一個設計師依靠專業把日子過得結實了，確實是一個很不容易的里程碑。我再次給紅動中國每週一星投稿，就入選了。當然，我也給亞太APD設計年鑑投過稿，沒入選。可見，路還長。

　　2015年，公司發展步入正軌，組建了相對穩定的團隊。隨着對食品品牌理解的加深，立方甲的服務範疇也不再侷限於包裝設計，我們更傾向於做食品全案。現在，全世界都在談品牌，但對於小型食品行業來說，產品卻是更加重要的。設計公司轉策劃，不能因爲策劃收費多，才增加這個服務名目。我們爲客戶服務的深度和廣度，依靠的是長年累月積累的經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做的項目多了，量變就會產生質變。

　　這是立方甲現在的辦公室。相比之前已經升級了不少。不過很可能明年還要搬個更大的辦公室。

　　展架上是我們給客戶設計過的包裝的樣品。每次成品出來了，自己都會留一套。還有一部分設計書和這些年收集的資料。

　　有人問我爲什麼不接印刷製作的項目？我說我只賺該賺的錢，做的事情太多了會分散創意精力，利潤點有一個就夠了。什麼都想做，最終是什麼都做不成。當然對於有印刷製作需求的客戶，我們會爲他推薦兩三家信得過的印刷廠，讓客戶自己選擇廠家。立方甲會協助客戶跟製作方溝通工藝、材質、盒型等細節問題。這樣做的好處是，製作公司會給立方甲介紹客戶。雙方共贏。

　　2015年下半年，一切安定下來之後，我把孩子從老家接來，讓他上了家附近的幼兒園，抽時間教他的普通話，糾正他的行爲習慣。因爲他已經被奶奶和姑姑慣壞了。教育好自己的子女，是父母不可推卸的責任。希望我還來得及彌補這一切。

　　2015年春節前一個月忙成了狗，設計師們也加班加的苦不堪言。爲了保證假期休息時間，還推掉了幾個單子。

　　以前，有不少人說我太老實太實在，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適合做生意。時間越靠前，我越反感這樣的評價，覺得老實是個貶義詞。我骨子裏的自卑會在某些時候又莫名其妙地轉化爲一種情緒，不許別人去碰觸戳穿。爲此，有段時間我很想學習一下圓滑世故，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老實，結果也沒學會。經歷過這麼多事，我的心態逐漸平和，我老實就老實嘛，實在就實在嘛。忽悠客戶那套學不來，也不想學。老老實實地爲信任我的客戶服務，有多大能耐就收多少設計費。但千萬別跟我講價，我不是賣菜的。作爲一個創業的設計師，商業的部分始終是不可避免的。一個石頭磨來磨去，總會磨出個形狀來，不一定要圓得像乒乓球。老實人做生意也能活下來了，而且越活越好。就像我寫的這篇文章，太過真實，講了很多人不願講的事，也講了很多人想聽的事。

　　我自始自終都只是一個設計師，向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即使到現在，我也不會跟客戶就設計費討價還價，報多少就是多少。設計費本來就是天差地別，就拿一個標誌來說，設計費可以是五百塊，也可以是五千塊，五萬塊也不稀奇。

　　有的客戶總是詫異，人家豬八戒上一個包裝才一千塊，你們怎麼收費這麼貴啊？是不是在忽悠我啊？我心裏想着，你知道要成爲一個優秀的設計師要付出多少努力嗎？要畫幾米厚的素描色彩？聽多少堂設計理論課？實習期被老闆和總監批得一無是處流過多少眼淚？爲了變牛逼翻過多少國內外設計書？寫過多少設計心得體會？擠過多少公交就爲了參加一個展會？在商場超市跟個小偷一樣拍照拿資料？做過多少個G的飛機稿？畫過多少草圖？熬過多少通宵？你不造？我也不會說這麼多，只說，我收這麼貴還有這麼多客戶自然有我的道理，不然早就關門歇業了。